瀛姝也還依稀記得當日情景,那時她已經生下了長樂,完全沉浸於初為人母的愉悅中,而那天似乎也極為平常,下晝時,陸婉、陸妍兩姐妹還結伴來看望她,送走她們,她抱著長樂打算去跟婆母蓬萊君說說話,順便一同用晚膳,那時裴瑜剛入仕,下值後也多與父祖們在外宅用膳,得商議一些政事公務了,再不會像新婚時一樣隻顧著內闈意趣。
宵鼓響起時,裴家的男人們竟無一回家。
蓬萊君就先覺不對了,遣了人去姻親家中打聽,結果連“賦閒”在家的王斕竟然都被急召入宮。
蓬萊君立時下令緊閉宅門,調動家丁守衛門禁。
晚間,喪鐘響,女眷們緊張地數著鐘響,然後儘都麵無人色,雖然鐘聲未絕,但已經超逾了皇後薨逝的大喪之音,宮中又無太後,那未絕的喪鐘也隻能是為國君而鳴了。
宮內發生了什麼瀛姝不知情,此時她聽南次回憶。
“我和四兄入宮時,司空北辰其實才接到密詔,密詔是由你的叔祖父以及父皇親自任命的督護大將軍謝昆一同送達,他二人都是隨父皇親征的將帥,父皇的確已在回朝途中,傷重不治駕崩,崩前召見諸將官,親手寫下傳位詔書,令他二人急送京都,詔書寫明,太子接詔後即位。”
這樣說來,司空北辰繼位確實合法。
南次長歎一聲:“突發了這樣的大事,當然要召集文武百官宣讀先君遺詔,當司空北辰即位後,也要遍告後妃,就在當日晚,喪鐘未絕時,謝夫人便自縊身亡,虞皇後宣告是謝夫人聞得喪訊後悲不自禁,追隨父皇而去,但我的母嬪卻闖入太極殿,指控謝夫人是為虞皇後、司空北辰害殺。
最出乎意料的是,外祖父他,不知為何竟然糾集了三百不到的府兵,意圖闖入台城,還稱他手中才有真正的傳位詔書!”
瀛姝:……
這不是可笑麼?沒有哪個帝王會把傳位詔書交給外臣私藏於府邸,更何況當時朝中還有個名正言順的太子,皇帝甚至在親征前,令太子監國,令一直佐助太子的皇子心月狐坐鎮右衛府,拱衛台城安防,皇帝甚至都從沒同意過將南次記名為謝夫人所出,更何況謝昆作為陳郡謝的一員,他是親手送達詔書的將官之一。
“司空北辰其實並非不想將我斬草除根,虞皇後就當眾指控我,說我勢必也參與了篡逆罪行,可,是四皇兄當眾替我分辯,說我根本不知外祖父及我母嬪的行為,而且當聞變故時,我一直在他身邊,絕無可能將父皇駕崩的密變透露。”
瀛姝望著底下,巍峨華麗的宮殿,身處其間,卻無論多久都不能因這些高聳堅厚的宮牆,心生半寸安穩。
“南次,心月狐當時似乎已經意識到了一點,喬嬪於深宮,她不可能預見阿伯會突然駕崩,當知道時,她已經無法把消息傳遞出宮了,那麼,平邑伯又是從哪裡聽聞的訊息,知道謝夫人已經薨逝,我相信平邑伯再是年老昏聵,若非篤定有機可乘,也不至於異想天開到了憑仗他手握的兩百餘府兵,就足以闖入台城助你奪得帝位的地步。”
“而且當時已經宵禁,憑那不足三百的府兵,根本不可能闖到萬春門外。”南次也說。
後來的事,瀛姝知道一些。
“平邑伯被當場射殺,喬嬪自然也被處死,可是你的二舅父喬析等是被活擒,但他們除了羊氏族人外,並沒有供出其餘的同黨,最可惜的是大舅父,尚未回京便在途中被扣拿,明明沒有參與平邑伯的莫名其妙的篡逆罪行,卻也難逃誅連。”
“我會阻止母嬪。”南次垂著頭,他緊緊的扶著柵欄。
“你阻止不了。”瀛姝望著雲天,一抹蔚藍從遠處低垂著,裹挾了世間萬物:“前生時的你,對權爭厭鄙疏遠,喬嬪難道不知麼?她當然明白你無意帝位,你向往的是廟堂之遠、林泉之間,她根本不是為了你去拚爭,而是為了自己。喬世子嘗試過阻止,可後來呢?他並不能阻止,反倒是被卷進了萬劫不複的深淵。”
“那……”
“絕裂。”瀛姝很堅決說出這兩個字:“石嬪一事,其實還有未解之謎,賀夫人為何要助喬嬪,逼迫石嬪替喬嬪作偽證,這個疑團,一定還梗在阿伯心中,疑團遲早都會解開的,如果你還想保喬嬪平安,隻能摧毀她的所有憑靠,讓她再也難生波瀾,不管在誰眼中,她都是個毫無利用之處的……廢子。”
瀛姝擔心的是就算如此,喬嬪的惡行一但被揭穿,她的性命也保不住。
南次的心腸太軟了,喬嬪是他的生母,就此一點,南次也絕對不會坐視旁觀,他和司空北辰是完全不同的兩類人。
司空北辰能將虞皇後,他的生母,軟禁於永樂宮直至憂憤而終;也能對她,如同捧在掌心,日日用山盟海誓嗬護,稱為非卿不可的伴侶,用世人皆羨的寵愛滋養著,先“賜”一碗絕子湯,再“賞”殉葬的“殊榮”。
南次不一樣。
南次無比珍視他們間的情誼,從無信誓旦旦,卻一如刎頸之交,待她尚且如此,又怎麼能無視生母的安危?
“有機會的話,我去見見任舅母,這件事還是由我去當說客吧,你暫時莫問。”瀛姝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