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35章 建康宮裡迎新人(2 / 2)

虞皇後會盤算著借殿君之手除患麼?

那日神元殿君入宮,連太子都親去端門相迎了,內廷的女眷們也自然都要去往神元殿正式拜會的,做為乾元殿的中女史及中女儀,也都奉了陛下的令,陪著中宮皇後出席了盛典,虞皇後一見殿君,表現就像個老母親與失散多年的親生女骨肉團圓,要不是現場的人實在太多,周身的禮物也著實有些累贅,她肯定是要上演抱頭痛哭的戲碼,就算沒有抱頭痛哭,也一直拉著殿君的手,問長問短,歎息連連,把“受苦”的話重複上千百遍,然後講——我與殿君都一樣,年輕時,都是受過苦楚的人,不似名門閨秀,琴棋書畫樣樣精通,可這也無甚值得自卑的,殿君若是嫌棄跟她們說不到一起,隨時都可來顯陽殿,我啊,也正愁尋常無人陪我說笑呢。

眾人也都習慣了虞皇後的說話方式,連賀夫人、鄭夫人也無非是麵帶譏嘲而已,都懶得指證這話的謬誤了,都冷眼看關神元殿君如何應對。

殿君道:“我流亡於戰亂,當時護我從洛陽宮逃出者,一二老仆而已,父母兄長皆罹難,我之啟蒙,確有賴於身邊老仆,匿於鄉野,也無從學習經史典籍,幸得身邊一傅母,雖為仆嫗,可有強記之天賦,故以口述之法,將她記得的舊史舊法傳授予我,雖曆不少險難,可許多年來,不敢忘一字一句。”

看上去是顧左右而言他,可也回應了虞皇後——我們還是不一樣的,於我軒氏而言,最大的財富也就是那些舊史冊舊法典,西豫國滅,我雖有如喪家之犬,隻能在鄉野棲身,不過我尚能保全,連大豫都已遺失的史實法典,我雖為女子,卻如兒郎一樣保住了宗廟的傳承,我是無睱與皇後一同自哀自憐的,我肩負的擔子,比皇後要沉重多了。

這樣的回應,也多少是不夠委婉的,瀛姝不覺怎樣,但她看著劉氏當場就變了臉色,定然是不憤神元殿君對皇後的態度如此強硬。

活在內廷的女子,大抵都是極期注重顏麵的,像皇後與三位夫人之間,爭的是誰的子嗣能夠繼承江山大業;又像嬪禦們,爭儲之外,也要爭誰更受女官、宮人的敬重,裙下有多少人阿諛奉承;還有才人、中才人,爭的是誰獲的賞賜更多,誰住的房宇更敞闊,宮宴時誰的座次更接近殿閣主位的宴桌;就連女官和宮人之間,也要爭誰更有威信,誰能享獲貴主的賜膳,誰品嘗過更多的珍饈瑤漿,哪怕誰的鞋子上能用金線繡麵,誰就越發的不虛此生。

各階層的人對顏麵的標準存在差異,都絕大多數的人都要爭一爭。

因為要是不爭,活著就像失去了目標和意趣。

瀛姝當時看著劉氏,覺得挺可笑的,因為皇後的顏麵早就已經被打腫了,哪怕再挨神元殿君一記掌摑,歸根結底也是皇後想要摑人不成,受了反擊,皇後尚還談笑之若呢,劉氏有啥好氣憤的,難道她認為,誰都可以掃皇後的顏麵,隻有神元殿君不可以?

神元殿座於中軸北端的一處台基上,並非宮牆單另隔出的庭苑裡,氣派歸氣派,但其實不算那麼宜居,有時候殿房裡再是華麗的陳設,實則都比不上窗外的一株老梅,而再喜歡清寂的人,約莫也希望隔窗有蟲鳴鳥唱,雨後,在廊廡裡就能聞到濕土的潤香,可神元殿卻不具備這樣的生活氣息。

軒殿君坐在大殿的寶座上,一身簇新的常服,她其實沒有半舊的居家服裝,過去的行裝都是荊釵裙布,穿著或許更舒適些,但畢竟已經入宮,那些舊衣裳,也隻好壓箱底,她現其實也真不知道隻是召見兩個女官,大可往紗櫥隔開的側堂,真不必在正殿“升座”,她的傅母已經過世了,傅母過世後,身邊就不再有老仆提醒她這些細節。

她更不知道未被迎回去,這座內廷發生的一應事故,現服侍她的那些宮女、內臣,都是謝夫人作主,簡嬪為輔精挑細選的,都不是好事和多舌的人,殿君更不會主動打聽,可她對瀛姝的印象是極其深刻的,因為她覺得這個女子,還真像傳言中的神女仙姝,隻需一眼,就能將姿容鑿進腦子裡去。

比那日她見過的所有妃嬪都要美貌。

她仔細看著瀛姝行禮,特意賜坐,又仔細看瀛姝如何告坐,跽坐著的姿態、神情,指掌是如何重疊的,麵容低垂的角度,既顯謙恭又不失端方,她想,是了,為何世人,尤其是貴族階層這樣的講究儀態,一個人的儀態好,確實令人賞心悅目。

“請二位來,是有一事交代,當日皇後說,神元殿理當配備女史、女儀各四名,我可從中擇二位,任命為尚宮及尚儀,女官局也遞來了名錄供我擇選,可我卻想著,女官局隻有才能優上者,方可選入乾元殿,我與其在女官局的名錄中擇選,不如稟明陛下,由陛下將乾元殿中的女官調遣來神元殿,我又尋思著,這雖然要經陛下許可,但陛下應該不會為這樣的小事分心,都是交給底下人去辦理。

一事不勞二主,因此我請你們來,先是得煩你們將我的需求轉告陛下,而後,你們得親自擇選共八名女官調遣來神元殿。”

殿君還盯著瀛姝是如何稱喏,如何退出大殿,退出大殿後,又是用怎樣的步態順階而下,她依然覺得困惑,也看不出有什麼大舉動,但這些女子,是怎麼成恭順謙卑的態度轉變成為儀態萬方的呢?她無論怎麼練習,單隻是將屈身變為挺身,動作始終都太刻意,是有損儀表的。

軒殿君很苦惱,連她自己都沒想到,入宮後,這竟成為她麵臨的首要難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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