司空通今日是要寵幸謝夫人的,他人都已經坐在昭陽殿裡了,又得到稟報,皇後病了,大晚上的還遣人去請了醫官,謝夫人懶懶靠著憑幾,先就笑了:“皇後的身體也確實衰弱,一月間總得病上個兩三回,病得還挺重,非要在夜間請醫官去問診,陛下還是快去看看吧。”
謝夫人不留駕,司空通也隻能尷尬的“離場”,其實皇後“病”得不多,但凡稱病,應當就是有事商量了,司空通是個重情重義的皇帝,否則也不會堅持不棄糟糠發妻,帝後間默契感十足,謝夫人說幾句酸話,也不足以讓司空通無視皇後的“召喚”。
虞皇後是真的已經老了,此時深夜,她懶得再用假髻,稀疏半白的長發很不講究的挽在腦後,髻上隻插著根木簪,臉色灰黃,穿著的也是布衣,腳上的那雙襪子,看上去很臟——不是真的臟,而是質地粗糙未經染色,因此看上去灰撲撲的。
司空通也沒法挑剔。
他和虞皇後的確是“貧賤夫妻”,當時雖在琅琊郡,司空通這個郡王卻過得捉襟見肘,虞氏節儉,穿著打扮甚至不如兵衛的妻室,虞氏毫無怨言,這多年來也堅持節儉的習慣,司空通能說什麼呢?
雖然他其實明明知道,虞氏也在暗中讓太子蓄養私兵,節省下來的錢,其實都補貼了太子。
虞皇後接見嬪妃時,其實也沒這麼不講究,通常還是需要華衣錦服、妝濃粉豔的規格,但現在和司空通閒話,她就直接坦露了容顏,灰敗的氣色,滿臉的斑紋,喘氣聲尤其響亮,時不時的還一陣咳嗽,她就喜歡這樣子的不見外,還要靠在司空通懷中,來個千篇一律的開場白:“陛下又何必來?”
於是乎就必得經過好些話,才能進入正題了。
虞氏還要接一聲長歎息:“要不是王五娘,辰兒就已經引得盧氏女的關注了,偏是王五娘逞強,竟是她替盧氏女辯白……難道陛下未曾告知琅沂公,讓王五娘入宮,無非是為了穩住謝氏麼?”
“這你還懷疑嗎?”司空通握著老妻瘦成了枯骨的手指,歎一聲氣:“要怪隻怪鄭氏女太蠢,破綻露多了,帝休要不搶先出頭,就謝晉那老狐狸,立馬就能看破帝休是故意和辰兒打配合,那我們的計劃就會敗露了。”
“陛下,妾身怎會懷疑陛下?著實也是因為局勢太緊張,若依妾身所見,乾脆就罷免了辰兒的太子位吧,如此辰兒說不定還能安全。”
“他是嫡長子,已在儲君位,若失,沒有活路。”
虞氏就發出了哭聲,司空通也隻好安慰:“唯有辰兒繼位,才能繼續壓製門閥,我便是不為我們的結發之情,也得為江山社稷考慮。”
“但陛下也會難過的吧。”虞氏低聲哭泣:“琅沂公是忠臣,王五娘是琅沂公那麼珍愛的親孫女兒,陛下若為辰兒,就必須冷落王五娘……”
“你彆多想。”司空通說:“當初我連蓬萊君都不願強求,我視王公為尊長,又怎會禍害帝休?我會想辦法的,讓帝休成為女官,日後允她婚嫁自由。”
“妾身尋思著,王五娘若真肯為辰兒儘力的話……三夫人之位她是應得的。”
這話說得很模糊,但司空通聽懂了。
“阿懿,我答應過叔傅,帝休的姻緣由帝休作主。”
司空通一直稱王斕為叔傅,傅是老師,叔也是長輩,哪怕司空通成為了帝王,他也沒有改過對王斕的敬謂。
虞氏哭得更大聲了:“當初都是妾身想左了,不該阻止陛下封阿岑為夫人,叔傅當時定是介懷了,才會倉促把阿岑許配給了任家子,偏阿岑的夫婿又命短……妾身情知,如今為辰兒求納帝休,叔傅定是不允的。”
司空通多少有點不耐煩了。
“我跟你說過多少回了?當初岑妹妹雖心許我,但我一直待她如親妹妹,叔傅也是免我為難,才勸服了岑妹妹另嫁,任子琦乃為國捐軀,岑妹妹欽佩夫婿的才品,雖年輕寡居,但發誓不再嫁,岑妹如今,極受夫家欽敬,她的日子過得並不淒苦,叔傅又怎會怪你?叔傅甚至不知道你抗拒岑妹入宮。”
王岑是司空通心目中,唯一虧欠的女子。
那個熱情的女子,甘願為他姬妾,他居然也心生了“既然你願意那我就納之”的想法,是王斕看穿了他的心思,將他痛斥一番,那番話,至今震耳欲聾。
——我家女兒,誤解了你的心思,以為你與她一樣,你們是情投意合,但我知道你不是,陛下,你對小女根本沒有男女之情,你無非隻是認為小女會對你言聽計從,比賀氏女更加適合夫人的品位!我請求陛下,不要欺騙小女,既無情意,坦然告之,我也相信我琅沂王的女兒絕對不會死纏爛打,我隻望陛下對小女說實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