陸氏現聽見裴瑜的名姓就上火,用手捂了額頭:“我都悔之不及了,你也少擠兌幾句吧。”
任氏反客為主,替陸氏滿上茶湯:“阿陸啊,我今日來也不全是因為南次的差使,昨日你娘家嫂嫂也來尋我了,知道我說的話你是肯聽幾句的,讓我來做說客,她說的話我也懶得重複了,但你應該能猜到。”
“無非是想勸我退步,答應讓帝休應選罷了。”
“要我說事已至此,若你還硬是要讓帝休彆嫁,哪怕謝夫人不至於跟你翻臉,難保陳郡謝不會因此跟琅沂王樹敵,如果真到那地步,又有哪家中品之族敢擔著被陳郡謝針對的風險和琅沂王聯姻呢?帝休入宮應選已經成為了必然,可有的事,我們心裡是清楚的,陛下不可能當真納了帝休入後宮,多半會將帝休許配給某個皇子,你要擇女婿,也隻能在幾個皇子裡頭,南次是不是最合你心意的?”
陸氏不言語,但臉上的凝重之色是消減了,任氏貫知好友的性情,知道她這樣的情態就是已經心生動搖,再不狠勸,笑臉對準了瀛姝:“你在旁聽了這許久,看你耳朵都要豎起來,該是聽得不能再清楚了,我問你,你肯做南次的王妃麼?”
“舅母,真是南次跟你說,他要娶我當王妃的?”
“可不是嘛,他雖是我外甥,但這個外甥的婚事可輪不到我和他舅舅作主,要不是他自己來讓我當說客,我也不敢來。”
“好個鬼金羊,口口聲聲說把我當姐妹,哪有娶姐妹當王妃的?”瀛姝輕哼一聲。
任氏笑得露出了她整整齊齊閃閃發亮的貝齒:“那都是你們年歲還小的時候說的話了,都還情竇未開呢,隻以為這天底下最親密的關係無非兄妹之情了,南次是開悟了,看來你還沒有開悟,我就問你,你是不反感南次的吧。”
“誰會反感兄弟呢?”瀛姝先是脫口而出,又覺得不對:“唉,像三堂兄和五堂兄我就親近不起來,這不怨我,是他們總學著二伯父塗脂抹粉,比四姐還扭捏造作。我不反感南次,但也從沒想過要當她的王妃,而且我這一入宮,婚姻的事連阿爹阿娘都作不得主了,舅母彆逼阿娘答應,阿娘也沒法應許。”
瀛姝心中自有計較。
前生南次是她的死黨,還是那種生死與共的死黨,但南次卻從來沒有表露過對她有兒女之情的心思,他們是好友是知己是同盟,但這一世,南次為何會跟任舅母說非她不娶了呢?還有那天,南次為何會去流芳圃“捉奸”?前生南次絕對沒有監視過裴瑜,因為如果南次一直知道裴瑜心有所屬,不管王青娥有沒有赴約,都不會當作無事發生,勢必會把裴瑜心有所屬的事實揭露,免了她所嫁非人。
瀛姝不由有一種猜想——南次應該也重生了!!!
但瀛姝又很擔心,如果皇子中還有重生的,說不定也會察覺南次重生了,南次就成了個明晃晃的箭靶。
這天夜裡,陸氏來了弦月居,已入亥時,陸氏未歇是因心事忡忡,瀛姝沒睡卻是因為正在享受人生,弦月居的抱鏡堂燈光通明,大大小小的婢女正陪著她們的女公子舉杯邀月,笑聲傳出老遠,也根本沒因陸氏的來到就停歇。
瀛姝身邊沒有傅母約束,她從前的傅母是位“老資格”,也做過王島的傅母,雖忠心事主,但難免有些刻板教條,陸氏不願讓女兒受到太多拘管,又兼傅母上了歲數,常犯風濕關節痛症,陸氏就替傅母一家求了良籍,還替他們置下宅居,傅母有子媳奉養,一家子都不再為奴為婢,經主家照顧還有了營生,心中自然樂意的,而陸氏也不再替瀛姝安排彆的傅母。
她知道瀛姝和婢女們經常玩樂作一團,從來就不覺這是荒唐失禮的事,陸氏倒自來信得過瀛姝管理和調教婢侍的本領,絕對不會縱容出刁奴惡仆。
可今天,陸氏卻有很重要的事要跟瀛姝商量,就交待婢女們:“你們照舊飲樂。”
瀛姝會意,陪著母親走出抱鏡堂,弦月居裡有一條從後苑煙波池引來的小渠,最寬處,渠上築了一座亭橋,亭橋裡長年置有牙席憑幾,母女兩,現就在這兒跽坐著,亭橋上垂著風燈,燈影裡,陸氏看瀛姝,那兩條沒經螺黛勾描的眉,長得十分的舒展了,也不知何時,透亮的眼睛生出了濛濛的,霜霧似的光影,孩童的稚氣終是弱下去,出落成了少女的模樣,女子的風情漸露端倪。
陸氏從不盼女兒快快成長,此時心中更增不舍和感傷。
竟不知心裡的話,該怎麼說。
“阿娘,彆害怕,兒入宮不會遭遇禍劫的,將來不管婚配哪個皇子,都不會受到欺淩辱沒。”是瀛姝主動說了開場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