陸氏彆開臉,垂下眼瞼,她想她的女兒這麼勇敢,當娘的反而在女兒麵前哭泣垂淚,也太丟臉了。
“我現在,能想到最好的結果,就是當儲位真的穩固後,陛下賜婚你與南次,南次就算會納媵妾,跟你有這些年的情份在,必不會讓你受屈,帝休,嫁給皇子為妃不比得嫁給世族子弟,你得知道子嗣對於皇族而言的重要性,你不能攔著夫婿跟那些媵妾……你為正妃,比媵妾體麵,但絕不能有犯妒嫉的罪條。”
“阿娘,今日任舅母的話是極通透的,身為女娘,不能不嫁人,可嫁得專情的夫婿,能得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姻緣,一百個女娘中,恐怕都沒有一個能得此幸運。兒知道有許多女娘,其實都容不下夫婿納妾的,她們不遷就,隻好在生子後選擇和離,這些女子中,又十有八九都不為娘家所容,認為她們太任性,太自私,不為家族利益考慮,因此這些‘刁蠻’的女子,最終隻能選擇出家,青燈古佛的了此一生。
阿娘,兒不能忍受出家的孤寂,也不會落得那樣的境地,如果夫婿寵妾滅妻,兒會主動求去,不管是和離還是義絕,總不至於受辱沒。兒就算大歸,相信阿爹阿娘不會容不下兒,我們一家三口,照樣歡歡喜喜的過日子;如果夫婿雖納了妾,但還能敬重正室,哪怕夫妻之情淡薄,依兒的性情,必不會暗自傷懷,他以無情有義待我,我也以無情有義待他。
可如果夫婿隻是為了禮法,為了規條納妾,隻要他心目中,真正愛慕的唯有我,而我也剛好愛慕他,我想我也許會添一些煩惱吧,難免要拈酸吃醋使小性,因為兒了解自己,當真正愛慕上一個人,就難免占有欲,但兒不會太過任性,不會自己毀了自己的人生。”
陸氏不知道,她所擔心的種種,瀛姝已經經曆過。
那一世,被逼入宮時,瀛姝對司空北辰十分抵觸,雖成了淑妃,也隻以冷臉相待,可後來,她漸漸被司空北辰打動了,對那個人心生情愫,可皇帝有“三千後宮”,瀛姝隻是後宮之一,她不能要求司空北辰的獨寵,她為此煩惱,鬱懷,莫名其妙會發小脾氣,因為司空北辰的縱容,瀛姝那時也確實相信她雖不是皇後,甚至不是三夫人,僅為九嬪之首,但隻有她得到司空北辰真正的愛慕。
她不曾沾沾自喜,卻也曾全心全意的對待司空北辰,殫精竭慮的助他鞏固皇權,瀛姝是從煎熬中明白了何為愛慕,所有付出都是心甘情願的,根本不會真的向對方索報同等的給予,瀛姝不會因愛生恨,後來她恨極了司空北辰,不是因為怨恨司空北辰其實根本沒有給予她同等的愛慕。
而是,真的就不愛了。
瀛姝很明白自己,她其實不是一個純粹感性的人,她的愛情也是會變的,當認清了司空北辰的真麵目,瀛姝知道自己愛的人其實不是真實的司空北辰,隻是一個虛幻的影子,那個影子會為她不顧一切,把她看作不可或缺的人,那個影子如果不是生於帝王家,如果不是生於亂世,勢必會和她一生一世一雙人。
司空北辰扮演著那個影子,可無論多麼精妙的演技,都有露出馬腳的時候。
幕布落下了,演員死去了,影子也就幻滅了。
瀛姝對那場戲劇毫不留念,她飛快地忘記了司空北辰,沒有為這個演員的死亡流一滴淚,因為南次……當時已近油儘燈枯,失去南次時,瀛姝才想起司空北辰來,她乾了一件事,一件瘋狂的事,她親自率領著自己的一幫親信,把司空北辰的屍體挫骨揚灰了——司空北辰死得算突然,帝陵還沒建好,他沒能夠入土為安。
因愛生恨?
不,如果她還愛司空北辰,絕不會這樣把他恨之入骨。
瀛姝很想告訴母親:阿娘,真的不要為我擔心,也許我從生下來的那天就注定了,我雖然重情,但不會被愛慕衝昏頭腦,愛情對我來說真的不是那麼重要的事,我可以接受愛人的背叛,但我不能接受眼看著親人、知己受禍殃牽連,阿父過世,阿母那樣悲傷,南次含恨而終,投兒在我麵前被人砍下頭顱……對這些慘禍我始終無能為力去阻止。我重生後,根本沒想過要複仇,我想的是怎麼保全我珍視的親人、知己、盟友,如果我不入宮就能保全你們,我會帶著你們避去世外桃源,對我來說,這才是重生的意義。
可沒有讓我們躲避禍難的世外桃源,我隻能創造一個柳暗花明的避風港,我們都要平安,唯先得平安,才能奢望喜樂。
這是瀛姝不能說出的話。
但陸氏終於振作了,她擁抱著瀛姝:“我會讓你阿爹去跟你祖父說,我們妥協了,答應讓你入宮應選,但你不能成為陛下的妃嬪,翁爹必須稟明,你入宮,可為女官,等太子之位鞏固,陛下應當允你返家。”
這幾乎是不可能的。
但王斕也的確不能要求皇帝必須把孫女許配給某位皇子,這樣的措辭沒毛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