離冬早早守在了尚臣府的街門外,眼看著被身穿袴褶,外罩裲襠的男子扶下坐騎的女子,盤著甚是簡單的單螺髻,佩的是金雀冠,留垂鬢,被絲絛懶束的餘發,蕩於腰間,朱湛色的衫裙,僅是緣領處用金絲繡出紋樣,並不繁複的裝飾,卻讓人總是移不開眼,總覺得疏忽了某個細致之處,才疑惑於何以這身看上去簡單的裝扮,偏能襯出女子出眾的風采,離冬看得入了神,差點忘了見禮。
大尚臣今日,依然帶著假麵。
客人們自然不是瞅著飯點才來,大尚臣陪著兩個皇子,尚臣府卻沒有女主人相陪殿君和瀛姝,離冬便將兩位貴客帶去了花苑。
她隻是作為侍女,最多算是向導,一時之間也不能主動攀談搭訕,就老老實實的做好侍女的差遣,隻離冬從前在官奴署,負責的是調香,她很快就品出了神元殿君和左副使衣上的香息,是她說不出名的衣香,濃而不豔,明明廊間無風,卻似起了一陣緩緩起伏的香風似的,竟覺莫名的身心舒暢。
尚臣府的澄榭,景致最佳。
這裡臨水,能賞清波裡生長的蓮荷,奉上的也是蓮心茶。
瀛姝當然不能在尚臣府裡,和殿君聊什麼機密話,她早就感覺到尚臣府的侍女不斷的關注,既在水榭裡坐了下來,乾脆就主動跟這對她充滿好奇的侍女攀談:“女使怎麼稱呼?”
“奴婢名離冬。”
離冬?是聽白媖提起過的,還真是巧了。
“今日有勞女使推薦了這麼好的個水榭,不但有蓮荷可賞,如此炎夏,這處倒是涼爽。”
“都是主公的囑咐,奴婢不敢爭功。”
“女使應當不是羌人吧?”
“奴婢本為遺民。”
“女使是怎麼想到用蓮心茶款待我們的?可彆再說是大尚臣的囑咐了,大尚臣如果連這樣的小事都要分心,大抵也不會囑咐女使們特意帶我們來花苑,今日大尚臣設宴,隻敘閒情,不敘國政,可大尚臣又著實不知同殿君及我有何閒情可敘,為免我們覺得沉悶,這才另作了安排。”
“奴婢就覺得蓮子應季,且奴婢從前就聽阿母說過,蓮心能夠清心去熱,適應夏季飲用。”
“女使有心了,不過蓮心茶並不適宜多飲,尤其如殿君,體質偏寒涼,是不適宜飲用蓮心茶的。”
離冬臉上頓時有了驚惶的神色。
“也無妨,另備白雀舌便是。”
離冬就更加驚惶了。
“就是末利花茗。”
離冬恍然大悟,不過尚臣府裡並未備下末利花茗,但立時讓人采買也可以彌補的。
“奴婢需得時間準備,不知……桂花涼水可也適宜殿君飲用?”
“是適宜的。”
瀛姝微笑,白雀舌是夏季常備的茶,不能稱為名貴,可茶茗之事,原本也無貴賤之說,於是可以明確,薑高帆不懂茶,這倒不奇特,符合他頗為坎坷的身世,隻是薑高帆如果真在江州生活數年,不會不知白雀舌。
那可是江州最常見的茶飲了。
轉眼就到了午時。
一場隻敘閒情的酒宴,倒是直接設在了花苑裡,乾脆就在澄榭,白雀舌也已經呈上了,殿君仍然不飲酒,瀛姝倒是品著今日的酒,是汾州杏?如今最“時興”的可是豫北竹,三皇子是豫北竹的忠實酒客,至於南次嘛,愛飲什麼酒除她之外應當無人能知了,按理說,薑高帆請客,能確定的是三皇子喜飲豫北竹,為何卻準備了汾州杏呢?
唯一的解釋,他不細心,而他素喜汾州杏,因此才以家裡最優質的汾州杏待客。
臨沂王氏從不愛飲晉酒,常以窯藏賞賜部曲,隻賞蘭陵幽,薑高帆說曾經是臨沂王氏的部曲,後來為王致誅連,輾轉到江州等地,他從來沒有去過晉地,卻是愛喝晉酒。
“未知王公子歸去建康後,可還安好?”
突然聽薑高帆提起自己的兄長,瀛姝才把酒盞穩穩放好,抬著眼簾:“家兄安好。”在
“說來臨沂王門,也曾為我的舊主呢。”薑高帆今日帶著麵罩隻罩住了大半張臉,倒是露出了鼻孔和嘴,因此唇角揚起的笑意還是能讓人看得一清二楚的。
瀛姝的兩排睫毛高翹著:“我也聽家兄說起過這事,大尚臣應是在江州生活了多年。”
“都是些前塵往事了,當時我可不曾預見,還能有幸見到臨沂王門的閨秀。”
“大尚臣的經遇頗為傳奇。”
瀛姝顯然有些惰懶的模樣,擺明就是應酬敷衍。
她從小受父母的影響,不以衣冠論人,隻不過薑高帆對她確定心懷惡意,雖然惡意來得莫名其妙……瀛姝並不認為她需要跟對方虛以委蛇。
對之有防範心,也會讓對方行事更加謹慎,被對方視為了傻子,處境就更加堪憂了。
“我今日,應當代西平長公主跟殿君與左副使賠聲不是。”
薑高帆舉起了酒盞,他略一低頭,薄唇的輪廓更加鋒利了。
“西平公都不曾代表長公主致歉,大尚臣竟然能夠代表長公了?”
“西平公如今任監政一職,我才是大漢國的監政丞相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