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家四姐處死過她的婢女,我沒有替那婢女求情。”瀛姝說:“好多年前的事了,我連婢女叫什麼名字都忘了,我隻記得她聽從四姐的囑咐,喊了好些人,把青瑛打了一頓,我要是再晚到半步,青媖恐怕手指都會被她們弄折了,我當時怒發衝冠,一狀告到祖母跟前,我告的是四姐,不過後來,祖母隻讓四姐處罰那些動手毆打青媖的婢女。
我不服,咬著四姐不放,四姐聽說了,乾脆利落處死了她的婢女,活活打死的,我如果當時求個情,那個婢女不會死,可我沒有求情。”
神元殿君愣住了。
“當時我極其痛恨那婢女,因為是她提出,要絞斷青媖的手指,我最恨同類相殘,可我其實沒意識到,我和那婢女一樣,都是人,我對她被處死一事無動於衷,其實我也是同類相殘,不過殿君,換成現在的我,我一樣會坐視她被處死。”
“為何?”殿君怔怔的問。
“因為親疏遠近,我不能縱容他人傷害我的親友,我沒有那麼多的同情心。今日殿君和三殿下各買了一位無眉奴,我理解兩位的惻隱之情,我不看好的是那個女仆。”
“為何?”殿君又問。
“她明顯會說漢話,卻一聲不吭,哪怕是在渭台,三殿下賜予她山珍海味時,她仍然裝作聾子啞子,狼吞虎咽,毫無恩謝之意,她在離開易籍行時,甚至不曾回頭看她的親祖父一眼。”
“她應當不會講漢話。”
“她會,她聽懂了她祖父的話,當時她的眼睛裡,有恨意。”
“為何?”
“她恨的是我們。”瀛姝平平靜靜地說:“她認為如果她的悲慘境遇,是大豫的君臣造成,她的意識裡已經習慣了屈服北漢,她會覺得羌人這麼對待她根本沒有錯,非我族類,其心必誅,她把三殿下的善心當成理所當然,她沒有任何的感恩之情,她甚至痛恨著她的祖父,因為她認為,她的祖父如果早些死,她就不會在無眉倉乾這麼多年苦役了。”
“阿姝,我覺得,你是不是,多想了?”
“我其實也希望這是我多想了,是我的成見。”瀛姝說。
她並不厭恨那個無眉奴,長期生活在無望的,悲慘的人間地獄,心裡已經積累下太多的怨恨了,可人性是向生的,人隻會適應舒坦平順,從不會適應苦痛磨難,人不願死,也不願活得痛苦,當在那等境地,看慣的是弱肉強食,內心的欲望,必然隻能是成為強者。
“那阿姝為何不提醒三殿下?”
“因為她沒有能力傷害三殿下。”瀛姝垂著眼:“能買通她的唯有客曹令,客曹令當然不會謀害三殿下,哪怕是薑泰出爾反爾,客曹令也必不會擔當失職的罪行,這個無眉奴,最多會被當作暗探,留她下來,反而可能利用她做成一些事。”
棋子,瀛姝同樣不會在意棋子的死活。
權場之上,沒有菩薩,而且她相信三皇子對那無眉奴的惻隱之心,也極其有限。
“那……我買下的男仆呢?”神元殿君問:“如果他也是個隱患,不如……”
還不如讓他待在易籍行好了。
“他是個有膽識的人。”瀛姝說:“他是自己求來的機會,這種人,客曹令反而不會嘗試威脅利誘,我們脫身時,多帶一個人離開不妨事,隻不過此人適不適宜留在殿君左右,還得看他如何對待三殿下買的那個奴婢。”
神元殿君已經籲了口氣,勉強有了些笑容。
“我起初也是因為看他想護著那個祖父,開口說漢話,後來聽那祖父求三殿下買孫女,他雖然也有期待,卻沒有爭搶……這樣說來,那祖父明明是受到了彆人的幫助,卻一心隻想著惠及自己的孫女,的確是,自私了。”
“親疏遠近。”瀛姝又斜倚了下去:“祖父再是如何,情願把機會讓給孫女,顧私是顧私,對孫女是真心憐愛的,殿君買的那個男仆,也極其體諒祖父的心情,因此沒有相爭,他能忍住私欲,今日其實才該受賞山珍美味呢。”
殿君頓時內疚了:“我沒想起來,欸,我應該想到的。”
“殿君啊,你咋就那麼好騙呢?三殿下怎麼可能隻賞自己的奴婢不賞殿君的奴仆?不過是三殿下當時想為難客曹令,特地把女奴喚進雅室來,刺客曹令的眼,畢竟當時我們都在雅室,三殿下才沒換男仆入內,不過,飲食也都囑咐賞賜了的,五殿下負責結賬,賬單看得清清楚楚,共八人配餐,隻是有兩份沒有灑水罷了。”
渭台雖然是北漢的食肆,采取的卻是分餐式,一模一樣的菜肴上八份,但其實今日在雅室用餐的人隻有七位,豫使加上梁會共五人,加一個客曹令,再加一個三殿下所有的無眉奴,另一份菜肴,勢必就是供給神元殿君所有的無眉奴了。
“這餐飯花了多少錢?”殿君一時好奇。
“千貫太初幣吧。”
神元殿君失聲道:“一千貫???”
“還是看客曹令的顏麵,給了優惠呢,橫豎今日吃的那些菜肴,海味應當是從北齊來的,光是食材的本價就不低了,且我留意了下雅間錢,就要百五十貫,價格應該還算公道的。”
神元殿君捧著額頭:“五殿下今天到底兌換了多少太初幣?”
“沒多少,一千貫都得用車子拉了,不過橫豎有客曹令同行,結賬是可以用金錠的,也不必現付,在賬單上簽個名,遲些才讓人送錢去就行了。”
瀛姝說:“我花了小錢,買得上好的胭脂膏和鬱金粉,等回了建康,用這兩樣為主,再加幾樣配料,就能淘製出頂極的胭脂香粉和口脂,等我淘製出來,定會給殿君一套。”
殿君卻仍然心疼一餐飯吃掉一千貫。
愁眉苦臉,唉聲歎氣。
不過轉而一想,才化悲為喜:“今日阿姝白賺枚玉印,聽說價值兩萬貫,這樣算來我們倒也不吃虧!!!”
瀛姝笑著稱是。
她才不會告訴殿君那枚玉印,其實也是從飛鷹部手上賺的呢,都是“內耗”,北漢的商家今日的確賺了他們不少的金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