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小奴是因叔父所累,叔父一家當時想逃去東豫,沒走脫,被處死了,小奴及家人沒想著背井離鄉,但都被沒入無眉倉,如今小奴的父母和兄姐早不知道下落了,小人因為會漢話,在無眉倉裡做了二十載苦工,才被發賣到易籍行不久。”壯年男仆說。
三皇子轉身問:“我如果要買無眉奴,應當不會受限吧?”
他一直站在老仆的麵前,明顯大動惻隱之心。
老仆才終於有了反應:“貴人不必買仆,仆已經年老,沒幾日活頭了,仆的身邊,是仆的孫女,當年她剛出生不久,就被沒入了無眉倉,不會聽說漢話,是被仆連累了,才做了這麼些的苦工,貴人心善,就買了仆的孫女做奴婢吧,仆的一家,兒子兒媳都被處死了,隻剩這麼個孫女,她能活下去,仆就是今晚死,眼睛也能閉上了。”
客曹令也趕緊說:“貴使當然可以買無眉奴用作驅使,被無眉倉發賣出來的無眉奴,身籍是可以轉易的。”
無眉奴的奴籍,是賤奴籍,跟普通的奴籍還有區彆,也即無眉奴永生不得說漢話,不得著彩衣,不得蓄眉,諸如等等,但客曹令是個聰明人,他可不會跟東豫的皇子強調這些限令,橫豎豫使也隻能買走少數無眉奴,不管將來能否把無眉奴帶離北漢,一個兩個的大不必斤斤計較。
神元殿君卻擇中了那位壯年男仆,因為她實在不能無視壯年男仆炙熱的,滿懷渴求的目光,她想這男仆已經開口說了漢話,若不將他買走,說不定轉過身,男仆就會被處死。
“我就買下他的身籍吧,暫時也供三殿下差遣。”殿君又打算讓南次和瀛姝各挑一人,但她一轉頭,卻發現那兩位都心不在焉,儼然並沒有摻合的想法,也就沒有提議了。
客曹令巴不得快點結束這一事件,就問掌櫃:“快些把這二人的身籍拿來吧。”
雖然無眉奴身價低,商行購入無眉奴一來是用作添頭,也是為了顯示他家是取得北漢官方認定的販奴行,便於招攬大富大貴的主顧,可此時眼瞅著主顧隻買兩個無眉奴,自然是不會一文不取的,正要報價……
三皇子已經揚手拋出塊金錠。
掌櫃頓時精神一振,卻也為難:“這位貴客,若是要找頭,小店可不敢直接收金銀的,還得勞煩貴客先兌換成幣帛……”
“不要找頭了,隻要你能出這是真金,不疑我是想白賺。”
“貴客說笑了……”掌櫃的趕忙把金錠塞袖子裡,正要再說一番奉承話。
三皇子不耐煩聽奉承話:“我問你,除了無眉奴外,普通的奴戶都是賣去哪裡?”
“這……”掌櫃看向客曹令,見客曹令仍是一臉的笑,才回應:“小店的主顧,多為官宦門第,另有就是商賈。”
“西市裡的商鋪,也會來你家采辦奴婢麼?”
“這是自然的,除了無眉奴外,奴戶們都會聽說漢話,有的甚至會書寫,西市裡的昌運行,好幾個賬房先生都是在小店采辦的呢。”
掌櫃也是個機靈人,聽客曹令一口一聲貴使,還聽得了“殿下”這樣的稱謂,哪能不知這幾位主顧的身份?他的大東家可也是北漢的貴族,關於豫使想要主張善待遺民的事,他是聽見了風聲的,這種事情太敏感,不宜多講,“禍水東移”才是上上策,昌運行背後的“財主”是文太師,天大的事都兜得住。
三皇子決定去昌運行打個轉。
依然還是客曹令引路,昌運行就在易籍行不運,倒不必再上馬騎行了,客曹令就跟在三皇子的身邊說:“昌運行主營的是香料,也組建了商隊,又在西市開設有商鋪,商鋪轉過一條直街就是。”
三皇子對香料不感興趣,他隻對淪為奴戶的遺民感興趣。
昌運鋪的掌櫃是羌人,但鋪子裡除他之外,會都是遺民奴戶。
一個小夥計,十三、四歲的年齡,穿一身青裋褐,大抵是因為他長得討喜,就負責了迎來送往的差使,被三皇子一關心生活狀況,彎起了眉眼:“小奴雖然不拿薪酬,年節上還是會得些賞錢的,隔十日,有半日假,小奴就會去東市,拿賞錢買上塊胡餅,喝一碗羊雜湯,那檔主是羌人,心腸卻好,見小奴總是光顧,羊雜湯裡都會多添半勺子羊雜。
小奴還有阿姐,她的主家是官宦門第,原本不是羌籍,後入的羌籍,主家待小奴更好了,小奴已經有了姐夫,姐夫雖然也是奴戶,卻學得醫術,受主家的恩惠,住著個小院落,共五、六間房屋,去年除夕,小奴就在姐夫姐姐的小院過的,姐夫本想求了他的主家,乾脆把小奴也接過去,不過小奴在這裡也輕鬆,就不願意煩勞姐夫了。”
耳聽著三皇子又問起另些仆傭,仿佛不大相信遺民奴戶如此安居樂業的狀況,客曹令保持著神秘的微笑,沉著的態度,心裡暗忖著:越是貴族門第,沒事乾誰會故意虐待奴仆?羌仆原就不多,如果沒有這些個漢人,隻怕連未央宮裡都會短缺了服侍的人手,另則羌部雖有羌話,卻無羌字,文書來往隻能采用漢字,過去不曾入關,多數羌人都用不上文字書柬交流,入關後才開始習文,可不還多耐於漢人教習?
要向他人討教,先得給予他人禮遇,至少不能呼來喝去動輒打罵的道理誰都懂得,更彆說羌部無論是疾醫,還是工匠,也都有極大的缺空,這些年來,還暗中往北趙、北晉等部籠絡了不少遺民前來大京落戶定居呢。
這些個遺民,雖然得到良籍可以自立門戶的不多,普通奴戶們的日子已經很過得去了,尤其是商行的奴戶,整日間臉上掛著苦大愁深,顧客看了豈有不覺得晦氣的?養一條看門狗,且得多喂肉骨頭,才養得出膘肥體壯的威風勁,東豫的使團們也未免太小看我羌部君臣了。
客曹令終於看見瀛姝招手叫過了一個小仆傭。
“把你家最好的鬱金香拿來瞧瞧。”問的卻是香料。
香藥鋪子裡,香藥其實沒有擺在廳堂,廳堂裡擺設除了花草盆栽之外,就是大小不一長方各異的桌案,主顧入座,仆傭會立即奉上茶點,主顧說明想看哪幾種香藥,才有奉貨人按照需求往後頭的香庫裡將香藥分出類彆,放入提盒中呈上給主顧鑒看品質。
鬱金香,其實是西番紅,產自西羌,昌運行的鬱金香粉自然是比東豫的品質優佳,看來左副使是懂香的人。
客曹令的耳朵和眼睛就“分離”了,耳朵還聽著三皇子跟神元殿君如何盤問奴傭,眼睛卻留意著五皇子在左副使微笑示意下,慷慨解囊,買下了一盒鬱金香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