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可挑唆金珠夫人今日挑釁生事的人,又有什麼目的呢?”
“不好說。”瀛姝見淩尚宮端過來一大托盤紫瑪瑙般的葡萄,趕緊接過來,稀罕不已:“長安這個季候葡萄就長熟了?顆粒還這樣飽滿,在建康可是難得一見的。”
淩尚宮就接了一句:“大早上,北漢王後就遣了使女送來一大筐子葡萄,還有兩甕葡萄酒,沒有彆的交代,奴婢就沒特意知會殿君和副使。”
瀛姝一邊剝著葡萄,一邊說:“赦免無眉奴其實是件小事,可真要讓那樣多的無眉奴免遭迫害,至少得促成北漢同意修訂針對遺民的律令,薑泰如果同意,他就一定是會將殿君強行留在北漢了,我想北漢朝廷,應當有不少人反對薑泰的主張,殿君應當知道,薑泰其實並非太尊的親子吧?”
“薑泰竟然……”神元殿君睜大了眼。
瀛姝一手把剝好的葡萄喂嘴裡,一手直拍自己的額頭:“怪我怪我,這些日子以來的說的事太多,忘了不曾把這件事告訴殿君了,這其實不是什麼隱密,薑泰的生父本是太尊的兄長,羌部的首領,羌部未入關前,權位繼承方式除了父死子繼外,又有兄終弟及,薑泰的生父戰死後,因為幾個兒子都還小,權位就被弟弟繼承了。
太尊,如今我都不知道應該稱他為呼延雄鷹還是薑雄鷹,他不僅繼承了兄長的權位,還繼承了兄長的妻兒。”
神元殿君像聽見了某種神話,眼睛持續瞪大。
“這種事大違中原禮法,不過夷狄部族卻一直都有這樣的傳統,薑泰的生母改嫁給太尊後,薑泰就成了太尊的兒子,他雖然不是太尊的親子,但如果擱羌部舊俗,薑泰是太尊諸子中的第一繼承人,太尊將薑泰放逐,就是為了把王位傳給親子,從情理上說無可厚非,不過在羌部族人看來,太尊的做法有違他們所尊崇的信義,因此,也有些族民為薑泰抱屈。”
神元殿君遲疑道:“這麼說來,薑泰雖然靠著起兵奪回王位,竟是合乎北漢遵從的禮法了?”
“也不儘然。”瀛姝繼續剝著葡萄:“羌部從前隻是部族,但入關後,太尊既然已漢為國號,自稱為皇帝,那麼他堅持把王位傳給親生的兒子,也是合乎禮法的。就如同中原的皇朝,雖然都遵奉嫡長子繼承製,可一國之君要將皇位傳給其餘皇子,並不能說違背禮法。”
“我有些明白了。”神元殿君見瀛姝吃葡萄吃得津津有味,也忍不住剝起葡萄來:“薑泰篡位,雖然得獲了一些舊部的支持,卻不敢弑君,否則北漢就會立即發生亂爭,他是出於不得已,才將繼父奉為太尊,逼脅太尊擬旨禪位,如此他才能得個名正言順。
不過太尊的舊部,心知肚明太尊分明是被薑泰軟禁於榮歲宮,必不會當真臣服於薑泰,因此,薑泰還必須籠絡文太師,金珠夫人是文太師的嫡女,若誕下子嗣,就有可能被立為王儲,文太師與薑泰有了利益聯盟,才可能放棄薑漠這個外甥。”
“金珠夫人這麼容易受到挑唆,文太師應當沒有對女兒剖析過利害。”
瀛姝是點到為止。
神元殿君聽懂了言外之意,她的心情就格外舒暢,嘗一粒甜蜜多汁的葡萄,眉開眼笑。
她當然不是覺得勝券在握了,她的心生歡喜,是因為在瀛姝的提示下,竟能抽絲剝繭理清幾分頭緒,相較從前,對政局權事一竅不通,她自己都發現自己大有長進了。
這個下午,繼金珠夫人之後,又有好幾個妃嬪都來了寶光殿拜會,這幾位均是入宮不久,當還不習慣被困在這麼個“金雀籠”,竟紛紛毛遂自薦,要當大使的向導,出宮去長安城逛玩,殿君於是知道了,北漢這些不大受寵的妃嬪們,隻要找到個合理的借口,居然都能出宮閒逛。
神元殿君當然沒有答應。
“謹慎些是對多的。”瀛姝笑著稱讚殿君應酬得當:“我聽楊內臣說了,今天下晝後頭來的這幾位,都是薑泰被放逐時期受所納的姬妾,雖然都是羌人,卻都為部兵家中的女兒,並非出身顯貴,平白無故,並不會獲許出宮,雖然殿君開了口,她們就會獲得允許,可萬一生點些點意外,咱們也必將承擔責任。
再說來,出身普通的嬪妃,未必就不會涉入權爭,她們的底細,我們都不清楚,客客氣氣對待,卻應當保持距離,沒必要太過親近。”
想要平安脫身,是得利用北漢內部的權爭,卻不能將自己陷井權爭去。
“不過殿君,明日我們可以出宮。”
“這……我們才至長安的第三日,甚至還不算獲得了北漢朝廷的正式款見,急著出宮,是否會打草驚蛇?”神元殿君遲疑了。
瀛姝搖著手裡的團扇,老沉穩重:“得多謝金珠夫人,她今日來挑釁一番,說了那些話,我們兩個女子心中怎能不生防備呢?趁機驗證下我們是否能夠行使隨時出宮的權力,試探北漢有幾分建交的誠意是理所當然,昨日我入城時,已經看見了我的兩個人手,趁著明日出宮,我要嘗試跟她們取得聯絡。
因此啊,還得靠殿君和三殿下引開大部分耳目,我才能便宜行事。”
瀛姝雖然相信司空月狐會保障白媖、玄媖的安全,但她還是得確定兩個丫頭現在寄身之處,以防發生萬一,撤離時不及通知她們,失了聯絡,連她們下落都弄不清楚,還如何施救,確保她們也完全脫身?
如果發生這樣的萬一,說不定飛鷹部多處暗署都會暴露,白媖、玄媖畢竟不是飛鷹部的成員,瀛姝擔心情急之時,飛鷹部會置她們不顧。
前生,她沒有替自己人安排好後路,她的一敗塗地,連累了太多人。
這回絕對不能再重蹈覆轍。
“明日我們先去使驛跟兩位殿下會合,殿君提出,既然要跟北漢君臣商討遺民之事,可先去城中市集逛上一逛,最好是詢問探知遺民如今的狀況,奴戶先不提,先得關注那些有幸獲得良籍的遺民,他們有無受到欺迫,主要從事何業為生,承擔多少賦稅,是否保得飽暖,殿君有這樣的思慮都是情理之中,我起初也會跟殿君同行,途中我會想辦法跟殿君分開,殿君一行,會吸引更多的耳目盯蹤,我的行事就會少擔幾分風險。”瀛姝很簡單說明了自己的計劃。
神元殿君頓時興致勃勃。
她是靜得下來的人,並不熱衷出外逛玩,但明日出行卻不是為了逛玩,於她而言,又是從未有過的新奇體驗。
結果這一晚,殿君又失眠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