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場大雨洗滌湖陽之後,便是連日的放晴。
天氣大好,諸葛巡正好趁著人在湖陽,往鄉亭之間巡視,以熟悉風土人情。
南陽與南郡雖隻有一江之隔,但兩地糧食種植卻有較大區彆,南陽盆地地處秦嶺東南,氣候上雖能受秦嶺庇護,但屬於露了半個在外麵。
所以整個南陽而言,作物還是以粟米為主,當然粳稻也能種,特彆南陽南部。
至於種哪個劃算,試一試就知道。
諸葛巡巡視鄉下期間,廖池正將一車車糧食運往湖陽縣內。
根據諸葛巡的預料,到第五六天的時候,也就是糧食運到三千石的時候,便差不多是極限了。
算上劉備送的一千石,總共四千石,這差不多是湖陽兩年的征糧了。
回到湖陽,張靖第一時間尋來。
“主君,坊市糧價已難以為繼,現在有不少百姓拿口糧出來賣了。”
“這些人倒是聰明,杜氏三族如何?”
“已經不敢吃進了,或者說,已無力吃進。”
諸葛巡瞥一眼王濟,“王縣君以為呢?杜氏可還有餘力?”
王濟這兩天也被諸葛巡驚呆了,這一趟趟的糧食,宛若憑空出現一般。
起初他抱著和杜旭一樣的想法,諸葛巡是從周遭縣調過來或者是買過來的,但接連幾天下來,他算是明白了,什麼調糧,調糧能調到麥子麼?
“回府君,杜氏三族雖稱湖陽之最,但這些蒯氏連年征戰,三族也遭蒯氏吸血不少,這幾日下來,怕已極限。”
諸葛巡思忖片刻,連百姓都開始入場了,說明已經到了令人瘋狂的時候了。
他望向張靖,笑道:“張曹掾,今日繼續假意購入,可將百姓所售之糧一並購入,看杜旭他們跟不跟。”
“喏!”
劉備見了這麼多糧草,態度早有轉變,現在再與諸葛巡說起糧價之事,頗有不嫌事大之意,從最初的大仁大義變成了看樂子人。
“先生,備委實不解,如此高的糧價,三族為何如此盲目?吾與徐州富族糜氏相交,對商道亦略知一二,卻從未見過如此瘋狂之舉。”
諸葛巡笑笑,這才哪到哪,這還是因為他有良心,若是無良一點,會把老百姓的錢糧都套進去。
諸葛巡回:“漢室傾頹,群雄並起,諸多人打著匡扶漢室之名,行董卓故事,若依漢律,皆是殺頭之舉,中原紛爭是為權,鄉土紛爭是為利,權與利,皆可使人冒死而上。”
“唉,隻恨備勢單力微,自保尚且不足,又如何能匡扶漢室,唉。”劉備歎了又歎。
“留得青山在,不怕沒柴燒,玄德切莫灰心。”
劉備悵然,反手握住雙股劍,道:“且匡扶漢室,毋論其它,終備一生,至死不渝!”
“玄德誌氣可嘉,巡甚為佩服!”諸葛巡笑容洋溢,拱手稱讚。
劉備目視諸葛巡,忽地發問:“不知先生何誌?”
“巡隻求治下百姓能吃飽穿暖,僅此而已。”
劉備聽到這話,不免有些失落,畢竟曆經諸多事後,他對諸葛巡預期頗高。
身後的張飛卻笑道:“先生說的倒是輕巧,若天子拜先生為大司農,先生豈不是要令天下百姓皆能吃飽穿暖。”
劉備一聽,低眉一想,忽然心中恍然,再度望向諸葛巡。
諸葛巡看著兩人,笑意依舊,沒有承認,也沒有否認。
林默遞過一支錦囊,諸葛巡接過,衝劉備拱手作彆,“走了一天路,巡覺得乏了,便先去休息了。”
“先生自便。”
劉備與張飛拱手,送諸葛巡離去。
“三弟所言甚是,諸葛先生或許就是那種,不求功利,惟願百姓安樂的……”
後麵那個詞,劉備沒有說出口,因為這個詞實在太重。
“大哥,要俺說,若先生真能令天下足衣足食,如何不能叫聖人!”
劉備不語。
諸葛巡借機離開,是打算看三弟諸葛亮寄來的信了,順道再給他回信。
錦囊書信打開,諸葛亮先將雞冠峽與宜城事務簡單概述,另外諸葛巡所求,已經分批發往章陵。
另外信中也提及武陵戰事,蔡瑁兄弟已占據武陵,張羨退守零陵。
算是極為正常的一封信,諸葛巡照例回信,信中主要講述湖陽之事,並且在信中對三弟提前透露,接下來,湖陽要起妖風了。
諸葛兄弟正常書信來往,大約四五日就有一個來回,這溝通頻率,與諸葛巡在襄陽時也差不去多少。
一日又過,時間終於來到諸葛巡定的糧價終焉之時。
這一日,杜氏高氏丁氏三族家主親自來到坊市巡視,他們要親眼看看,這個所謂的火熱市場,到底是怎麼回事。
然而等他們到了坊市,卻有些傻眼。
坊市冷冷清清,往日的繁榮交易景象,好似忽然消失一般。
兩千兩百錢一斛的粟米,標價牌高高地插在堆出糧尖的斛中,卻無人問津。
杜旭眉頭緊鎖,心中難安。
高遙問:“杜兄,今日如此冷清,該是極限了吧?”
“吾怎知曉?”
丁家老頭嘴角抽抽,“那我等今日還買嗎?”
“高氏已無餘錢。”高遙直言道。
話音剛落,一陣腳步聲急促而來,一人跑到杜旭跟前,氣喘籲籲,等待數息平複之後,才急忙開口。
“家主,大事不好,諸葛府君告示全城……今日供給湖陽糧食五千……五千石……請百姓……切莫哄搶……”
“汝說甚!”杜旭一把揪起那人,眼中泛著血絲,露出不可思議,這幾日他一直沒有睡好。
“五千石?”
這時,官家糧販走出,將那寫著兩千多錢的價格牌抽走,順手又插上一根。
杜旭看一眼,短小精悍的三字幾乎刺痛了他的雙目。
七百錢!
高氏與丁氏家主怔怔地立在原地。
片刻功夫,他們看著主要糧販將價格換成了統一的七百錢。
而坊市中一些零散的販夫見到此舉,便灰溜溜地帶著糧食離開了。
路上還發牢騷:“早知道昨日就將家中存糧儘數賣出了!”
又過片刻,坊市忽然湧入大量平民百姓,開始搶購那些七百錢一斛的糧草。
坊市忽然恢複往日繁榮,然而這種繁榮卻與他們毫無關係。
他們家族的鋪子前,空空如也。
杜旭沉默無言,上前將糧堆上的價牌取過,隨後丟在地上。
好似它高高插在那裡,是對他無情的嘲諷與奚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