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四章(1 / 2)

兩京十五日 馬伯庸 21625 字 3個月前

第二十四章

蘇荊溪是在五月三十日的午夜時分,忽然醒來的。

她的太陽穴很疼,這是溺水者的典型後遺症。蘇荊溪掙紮著起身,右手碰到一碗尚有餘溫的藥湯。她嗅了嗅味道,想必是自詡“不為良相便為良醫”的於謙熬的,調配很外行,但算是儘力了。

蘇荊溪努力回憶著之前發生的事情,她隻記得一枚石彈突然破入艙室,自己大叫一聲,暈厥過去,此後的記憶便茫然缺失了。不過在極度痛苦的朦朧中,似乎有兩個熟悉的身影在拚命靠近自己,就像在黃連湯裡加入了麥冬與枸杞一樣,在苦中滲入了兩縷絲絲的甜意。

她抬頭看向窗外,今晚月色不錯,照得外麵一片靜謐銀光。岸邊那一片片麥田正在快速後移,看來這條船終究擺脫了追擊,順利過閘。

蘇荊溪忽然很想看看月光,她站起身來,走出艙室,想要找一個高處。

這條曾經馳騁大洋的海落船,保留著不少海船的痕跡,船舷外側敷了一整條杉木質地的護舷厚板。蘇荊溪還很虛弱,便用手扶著這條護舷板,慢慢朝船尾走去,她記得那裡有一處絕佳的觀景位置。

整條船很是安靜,大部分乘客與水手都沉沉睡去,偶爾有幾個值夜的也都集中在船頭。蘇荊溪快接近船尾之時,下意識抬頭望去,她愕然發現早有一個人影站在高處,麵對著漕河默然不語。

這條船的船尾具有海船的典型特征,船板從尾部兩側伸出,如燕尾一般,中間則是抱梁與舵杆,構成了一個高翹的窄小平台。從下方望過去,那瘦高的影子往那兒一戳,恰好將天上那一輪皎潔明月一分為二,說不出地寂寥。

“吳定緣?”

蘇荊溪喊了一聲,影子動了動,卻沒有回答。她腳下一轉,沿著一條窄小的木階朝上走了幾步,卻在一個三層舵墩前停住了。這裡沒有階梯,隻垂下來一根粗大的抱桅索。蘇荊溪深吸了一口氣,雙臂拽住繩子往上用力,可她高估了自己的力氣,剛到一半便發現拽不住了,手一鬆,整個人往下掉去。

一隻手突然從上麵伸下來,一把抓住蘇荊溪的左手,把她拽上了小平台。蘇荊溪忽然記起來了,她在溺水時感受到的,就是這樣一股力量。

“謝謝。”蘇荊溪嫣然一笑。吳定緣僵硬地點了下頭,轉過去繼續看漕河水麵的漣漪。蘇荊溪大大方方走到他身旁,與他並肩站在欄杆邊,明顯感覺到旁邊人的呼吸節奏為之一變。

“今天我落水之後,是你跳下來救我的吧?”

“不止我,還有太子。”吳定緣連忙申明。

“糟糕,他有箭傷,怎麼能下水呢?這下子於司直和張侯可要怪罪我了。”蘇荊溪苦惱地揉了揉太陽穴,“現在太子怎麼樣?”

“呃,他還好,那你,嗯……你呢?”

“在達成目標之前,我絕不會死的。”

吳定緣知道她指的是什麼。他沉默片刻,似是下了什麼決心似的,開口道:“你知道嗎?我在跳下去的那一刻,突然覺得很舒心。”

“是盼著我出事嗎?”蘇荊溪嗔怪地看了他一眼。

“不,不是。”吳定緣半是狼狽、半是惱火地分辯道,“我見你落水的那一刻,腦子裡一下子完全空白,什麼身世、複仇、白蓮教、鐵家,那些糾結的事統統都忘了,就連看向太子都忘了頭疼。因為那一刻,我隻想把你救出來,就這一件事,沒彆的,心無旁茅。”

“是心無旁騖。”

“哦,心無旁騖……我第一次發現,當有了一個無論如何也要達到的目標,所有的煩心事便都消失了。沒有猶豫,不再思前想後,發起狠,咬碎牙一門心思去做,旁的都不重要——我之前從未有過這種體驗。”

蘇荊溪看著這個笨拙的男人,發現他變了。從前的吳定緣即使如此想,也隻會冷著臉故意說些惹人厭的話,他性格執拗畏怯,絕不會把心事坦坦蕩蕩表露出來。可船上那一跳,仿佛將他心中的某道枷鎖給打開了。

“那你的目標,到底是什麼?”蘇荊溪饒有興趣地問。

“我不想你死掉。”

這麼直白的回答,反倒讓蘇荊溪麵色微紅。她目光遊移,無意中看到吳定緣的手裡,似乎緊攥著一束墨紙,那紙兩麵都是字。蘇荊溪越看越眼熟,忽然蛾眉一挑,這不是在大紗帽巷宅子時吳定緣寫的供狀嗎?

蘇荊溪記得很清楚。當時他抓到自己,要錄供狀又懶得找紙,就直接把她的字帖翻了一麵直接用。所以那供狀一麵是一絲不苟的柳體晏詞,另一麵卻是筆跡拙劣的公門筆錄。

“你大半夜站在船頭捏著它,是不是張侯找我有什麼事?”蘇荊溪眼睛一眯。

吳定緣趕緊解釋:“這供狀是於謙一直帶在身上的。剛才張泉找到我,拿著它問了我幾個問題。問完他把供狀給了我,我就直接出來了。”

“關於我的問題嗎?”

“倒沒什麼特彆的,隻是我之前抓你的具體過程。”吳定緣說到這裡,摸摸鼻子,覺得有點不好意思,又補充了一句,“你放心好了,錦湖的事我可一句沒說。”

“沒關係,那件事我已跟太子那邊坦白了。”蘇荊溪淡淡道。吳定緣一怔,沒想到她就這麼坦白了,旋即鬆了一口氣:“那敢情好。張泉問的問題啊,我可實在答不上來。比如他問我供狀背麵那首破……破玩意是誰寫的,我哪兒知道啊。”

蘇荊溪不由得笑出聲來:“那叫《破陣子》,是曲牌名,是宋代的一個詞人晏幾道的手筆。我很喜歡這首詞,沒事就抄一抄——倒讓張侯多心了。”

“這詞講什麼的?”

蘇荊溪展開那團紙,曼聲吟道:“柳下笙歌庭院,花間姊妹秋千。記得春樓當日事,寫向紅窗夜月前。憑誰寄小蓮?絳蠟等閒陪淚,吳蠶到了纏綿。綠鬢能供多少恨,未肯無情比斷弦。今年老去年。”念到後來,她的聲音似乎失去了往常的淡定。

“什麼意思……”吳定緣一頭霧水。

“這首詞啊,寫的是對一個姑娘的思念。”蘇荊溪雙眸似乎多了一層霧氣,仿佛被映入的月色所侵沁,“庭院裡,柳樹下,有人在吹笙歌唱;花叢間,有姊妹們在蕩著秋千。我想著當年春樓的事,就在這夜月之下,紅窗之前,寫下一封書信,可誰能為我把它寄到小蓮手中呢?紅燭陪著我落淚,吳蠶吐著纏綿的絲線,就像你我當年。一頭烏黑亮麗的秀發,能經得住多少次離彆之苦,人豈能像琴弦寸斷那般無情。就這樣在思念中,一年一年地老去,老去。”

說著說著,兩行泛著月光的清淚,悄然滑下蘇荊溪的雙頰,落入水中。她的聲音,隨著淚水的流動顫動起來。

“絳蠟等閒陪淚,吳蠶到了纏綿。綠鬢能供多少恨,未肯無情比斷弦。今年老去年,今年老去年,今年老去年,今年老去年……”她反複呢喃著最後五個字,哀傷像蠶絲一樣源源不斷地從繭中抽出來,整個人顫抖的幅度越來越大。

吳定緣沒料到這麼一首詞,居然對蘇荊溪造成了這麼劇烈的影響。他怕她陷入魔怔,劈手把供狀奪了下來。蘇荊溪“啊”了一聲,伸手要去搶,卻不防一頭撞向吳定緣的懷裡。

有什麼東西,在吳定緣胸口突然炸裂。一雙臂彎,猛然抱住了蘇荊溪,抱得無比堅實。

這突如其來的擁抱與坦誠,讓蘇荊溪的雙眸恢複了些許清明。她嘴唇微微張開,可什麼也沒說,隻是輕抬下巴,仿佛為了確認似的,輕輕墊在了吳定緣的肩頭。

吳定緣感覺自己回到了蘇荊溪落水的那一刻。那一瞬間的生死之危,令他不得不坦誠地麵對自己的感情,不能退縮,不能糾結,若有半分猶豫,蘇荊溪可能就會死掉。吳定緣隻能將其他一切都拋諸腦後,明白直接地衝上前去。

坦誠逼迫出了決絕,決絕又為心意射出了一支指向明確、一往無前的響箭。

箭已射出,再不能回頭。

這一次他不再被動受之,而是主動伸開了臂彎。

他擁抱住她的一瞬,心中最先湧現出來的不是幸福,而是安定。仿佛有一把鐵錨直直拋入水底,將那條在亂流中不知所措的小舟牢牢定住。在這顆定盤之錨星的牽係之下,不隻壓抑已久的情愫得以宣泄,就連蓄積於胸的彷徨與迷亂都被這股熱情驅開。他生平第一次清晰地感覺到自己是誰,該要去做什麼。

“這時候,你不該說些好聽的嗎?”蘇荊溪輕聲道。

“荊溪,你就是我的錨,我的定盤星。”

吳定緣抱緊她,喃喃著。蘇荊溪先是微微一怔,旋即露出一絲了然的微笑。她沒有作聲,隻是同樣抱緊了他。兩道黑影在月下合為一道,隻是那寂寥蕭索的味道卻絲毫未少。

兩人默默相擁良久,彼此都沒說什麼。倏然一陣夜風吹過橫帆,令大船搖晃了幾下,吳定緣不由得把蘇荊溪抱得更緊一些,讓她輕輕哼了一聲。

“對,對不起。”吳定緣忙不迭地鬆開幾分。蘇荊溪抬起手來去摸他的臉:“何必道歉。你終於肯鼓起勇氣,我歡喜還來不及。”她此刻眼波流傳,麵帶緋紅,吳定緣看在眼中,覺得說不出地嫵媚動人。蘇荊溪突然哧哧笑了起來:“我說得可準了?做人坦誠以對,心無負累,現在是不是感覺好點了?”

這熟悉的對話,令吳定緣忍不住也露出笑意。他猶豫地抬起右手,摩挲著她那一頭烏黑的秀發,從頭頂到發根,再從發根到頭頂,忍不住歎息了一聲。

“你是在擔心太子吧?”蘇荊溪閉著眼睛,伏在他懷裡不動。

“南大營校場之上,他向我袒露過心聲,他也是真心實意。”吳定緣看了一眼漕船的某一個小窗,可惜窗戶已被木板擋住。蘇荊溪似笑非笑:“你既怕耽誤了我做皇妃,乾嗎還來戲弄我?”

“我這近三十年,過得亂七八糟,本以為這世上沒什麼可在乎的,隨便怎樣都好。隻有這一次,我想跟太子爺爭上一爭。”吳定緣的聲量略微提高,竟是前所未有地堅決。

蘇荊溪閉起眼睛,腦袋在他懷裡拱了拱:“所以,你是不是今晚就要離開了?”

吳定緣的動作一瞬間僵住了,不由得露出一絲苦笑:“真是什麼都瞞不過你啊。”

他正要解釋,蘇荊溪卻用手指封住他的嘴:“你不必解釋。若不是你要突然離開,隻怕還鼓不起勇氣。有時候人就是如此,心存掛礙,偏要等到某個事機觸動,方才覺悟,往往已遲了。我們還好,事情觸動得不算遲——何況……”她抿嘴淡淡一笑,“其實不用你說,我也猜得出來,是不是張侯讓你先行趕去京城?”

吳定緣看著懷裡的女子,無論見證過多少次,他總是會驚訝於她的眼光與睿智。

“太子箭傷複發,海船又受了損。勢必得有人先一步趕至京城,把太子健在的消息送入宮裡。這條海落船之上,也隻有你最合適了。”蘇荊溪頓了頓,“或許還有昨葉何?”

“是。白蓮教在京中也有分壇,我會帶她走,要她幫忙。”吳定緣趕緊解釋。

“那是個聰明姑娘,有她陪著也好。”蘇荊溪道。

這時從大船的另外一側傳來一聲響動。蘇荊溪與吳定緣同時鬆開了對方,後退半步。他們看到在不遠處的觀風位上,緩步走上來一個頎長的身影。這人劍眉長髯,一身文士白衫,頭紮諸葛巾,望之儼然,即之也溫,正是張泉。

張泉看到他們二人,並無任何意外神色。他先深深一揖,口稱“恭喜”,然後再一揖,看向蘇荊溪,口稱“抱歉”。

這一聲抱歉,寓意匪淺,既是為撞破兩人私會的唐突,也是為要催促吳定緣出發,更是為私自查看她的底細。蘇荊溪一撩額發,大大方方挽住吳定緣胳膊,雙眸閃動。

“姑娘喜得良眷,兩情相悅,原是應該道喜的。隻是如今海船損傷在前,狻猊追襲於後,太子以傷殘之軀,難荷馳騁之勞。照這個速度,隻怕很難及時趕到京城。不得已,才請吳將軍冒險行這一步棋,提前去京城斡旋。此事太子並不知情,若姑娘有怨,泉一力擔之。”

他口稱吳將軍,顯然提前暗示了酬庸。這時吳定緣開口道:“我反正一見他就頭疼,太多糾葛,索性躲遠點還清淨。”

張泉鄭重道:“待吳將軍得勝歸來,我定會奏明天子,賜婚封誥,演成一段佳話。”

這下子彆說蘇荊溪,就連吳定緣都輕嘿了一聲。

看來太子奮不顧身去救一個女醫師這事,讓張泉很是擔憂,這才起意去查蘇荊溪的來曆。朱瞻基萬一要納這個民間女醫為妃,可是好大一樁麻煩。所以張泉話裡話外,都透著一副積極促成吳、蘇二人好事的熱誠,好徹底斷了太子念想。

不過吳定緣如今也不計較這些小心思,隻把蘇荊溪的手攥得更緊了些。張泉知道瞞不住她,一拱手,言辭懇切:“非是對姑娘有什麼不滿,實是見過太多女子入宮之後的痛苦,尤以才女為甚。蘇姑娘你冰雪聰明,不必去踏那個火坑。”

蘇荊溪朝吳定緣旁邊靠了一靠:“我現在歡喜得很,張侯不必掛念。”

“甚好,甚好。”張泉很是高興,他抬眼看到月色明亮,朗聲道:“今夜明月如瀑,正合沐琴洗弦。吳將軍這趟去京城艱險,泉願為將軍臨行彈奏一曲,聊為餞彆。”

說完他一撩袍邊,就地坐在觀風位上,膝前橫過一張古樸長琴。張泉是朱瞻基的琴藝老師,京城都以能聽張侯一曲為榮。吳定緣沒什麼特彆的感覺,蘇荊溪卻知道這麵子委實大了。

先是一曲《鳳求凰》飛揚於船頭,琴聲神意揚揚,調趣高妙,與王穹的銀白素月相得益彰。張泉刻意選了無媒調,曲子裡隱隱帶出一絲綺靡的悅情。《鳳求凰》這曲子出於西漢司馬相如,他寓居成都之時,看中寡居的卓文君,以琴聲相挑。文君精通音律,被司馬相如的熱情所感化,遂與之私奔。張泉選了這首曲譜,也真是煞費苦心。

彈過數闋之後,張泉指法一劃一撥,音律幡然一變。本來清麗婉轉的旋律,毫無痕跡地轉為古樸蒼涼,琴聲中還夾雜著泠泠的蕭索與悲壯,如同橫渡寒江。

“是《易水》,他這是催促你上路呢。”蘇荊溪對吳定緣講。

“荊軻刺秦那個易水?”吳定緣書讀得不多,可刺客故事著實在瓦子裡聽了不少。

“不錯。荊軻將行,被太子丹催促著上路,高漸離在易水河畔彈琴相送。真是的,他也不挑個好彩頭。”蘇荊溪低聲抱怨了一句,然後親密地為吳定緣拉了拉衣襟,就像送夫君出征的新婦。

吳定緣挺直了身子,任她擺弄。蘇荊溪整理完衣襟,忽然微微踮起腳尖,在他的臉頰上淺淺地吻了一下。吳定緣晃了晃身子,渾身的血液霎時奔騰起來。可就在他做出回應之前,蘇荊溪順勢湊得更近了些,嘴唇幾乎貼到他的耳垂。

幾乎輕不可聞的話語,從她的雙唇滑出,鑽入他的耳朵。吳定緣一瞬間便冷靜下來,臉上的紅潮漸次退去,不動聲色地聽著。遠處琴聲激越,張泉依舊在全神貫注地彈奏著,並沒注意到這邊的動靜。

蘇荊溪叮囑完畢,後退一步:“還記得你在淮安船廠裡說的話嗎?一線生機,要留給那些還在乎什麼的人。”

吳定緣點點頭。

“你現在也有了真正在乎的人,所以再不可以輕易言死了。”蘇荊溪柔聲道。

《易水》恰在這時曲終弦定,海落船周圍恢複了安靜,唯有頭頂的月光依舊清冷。張泉收起架勢,向這邊鄭重一拜。

出發的時刻到了。

五月三十日清晨,濃濃的霧靄在滄州城外悄然聚集,先是吞噬了城垣的輪廓,進而彌漫至周圍的樹林之中,無論是高大的白樺、嶽樺、榆樹,還是荊條、胡枝子、錦雞兒之類的低矮灌木,統統都被霧氣遮掩得隻露得一枝半條。遠遠看去,好似無數在暗處伸出的手臂。

兩匹駿馬急促地沿著一條官道向前疾行,霧氣一**湧上來,卻無力阻擋它們的速度。

吳定緣緊握韁繩,衝在前頭,昨葉何騎著另外一匹馬緊隨其後。她的騎術出乎意料地精良,至少比從小長在秦淮河的吳定緣強,但不知出於什麼考慮,她刻意控製了速度,與吳定緣保持著半個身位的距離。

他們昨晚過了子時便下了船。飛速穿過滄州城外,脫離運河漕段,一路朝西北疾馳。

這支小小的隊伍,必須在兩天之內北上霸州、固安、大興諸驛,抵達京城,前後裡程三百二十裡。好在這次得了張泉強援,兩個人騎的是江湖朋友借的草原青駿,揣著一口袋金餅銀錠,還帶了一張張泉親自偽造的濟南府加急文書——持拿這份文書,視同八百裡加急,沿途驛站必須提供最好的換乘馬匹。

“哎,掌教,我覺得你最近的心情,好像比原來好點了。”昨葉何漫不經心地說。前頭的霧氣太重了,不得不放緩速度,她趁機從順袋裡掏出一塊棗糕擱嘴裡。

“不要叫我掌教。”吳定緣冷著臉。

昨葉何卻嘿嘿一笑:“從我第一次見到掌教,你就是一臉愁悶,褶子裡都透著喪氣。可從昨晚開始,你居然是在笑,對,就是現在這樣,你彆故意板著臉了,那樣更明顯。”

吳定緣隻得把臉背過去:“你到底想說什麼?”

“掌教你居然接下張泉的委托去京城,肯定是有原因的。”

“我隻是不想在船上待著了。一看到太子的臉,我就頭疼。哪如自己趕路這麼爽利。”

昨葉何撫了撫馬耳朵,語氣感動:“看來掌教你已經想通了。為了我聖教存續大業,甘願與朱明宗室捐棄前嫌。”

“胡說什麼!你們白蓮教和他們朱明宗室,跟我的仇怨都還沒了結。”

“那就怪了。”昨葉何眼珠一轉,“若是不願與仇人為伍,就該把我甩了,直接返回南京過小日子;若有心為鐵氏一族報仇,就該坐山觀虎鬥,看著漢王跟太子打得頭破血流。可掌教你卻千辛萬苦往北京趕,不是為了給聖教博個功勳,還能是為什麼?”

“總之不是這個。”

“難不成,是為了蘇姐姐?”

吳定緣騎在馬上,動作明顯僵了一下。昨葉何眨眨眼睛,忽然拊掌笑道:“看來這棗糕我得省著點吃,以後湊齊了生地黃、桂圓、蓮子,好給掌教道喜。”吳定緣還沒說什麼,她突然收起戲謔,杏眼裡透出兩道犀利光芒:

“可是,掌教你真的明白,到了京城該做什麼嗎?”

吳定緣沉聲道:“張泉說了,我隻要設法把太子還活著的消息送進城去,就行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