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一章(1 / 2)

兩京十五日 馬伯庸 20420 字 3個月前

第十一章

大江之上,一艘烏篷河條正在飛速向東。因為船行順流,所以不必揚帆搖櫓,隻消把控一下後舵,茫茫水波自會裹挾著小舟前行。

吳定緣孤身一人待在船尾,手控舵把,眼神木然地望著早已遠去的南京地界。在他身後,於謙拘謹地蜷縮在船頭,連睡著了都眉頭緊皺;篷艙裡傳出朱瞻基均勻的鼾聲;蘇荊溪以手托腮,努力保持著坐姿,斜倚著篷邊也陷入安眠。

整艘河條緩緩搖擺著,一片靜謐,仿佛江神施展了什麼玄妙的安眠之術。

他們原本乘坐的小船,隻是一條巡湖用的舢板,根本經不得江中風浪。幸虧紅玉之前給了吳定緣一袋合浦南珠,於謙借來一枚,從江邊漁家換到一條烏篷河條,才算解了燃眉之急。這些經曆了一夜波折的疲憊的人,在確認河條安全入江之後,幾乎是一躺下便睡著了。

其實吳定緣也困倦至極,腦殼裡始終塞著一塊炭火,悶悶不見火焰,卻灼得人坐立不安,任憑多麼疲憊也安不下心神。

過去的一天一夜,對他來說實在刻骨銘心。南京一場巨變,兩撥神仙打架,卻讓他這樣的螻蟻慘被殃及。一個最怕麻煩的人,卻卷入了最複雜的旋渦之中,父親慘死,妹妹被擄,仇人現身,他所熟悉的世界被砸了個粉碎,再不能回頭。

一直到現在,吳定緣仍有一種強烈的不真實感,好似這一切隻是場噩夢。他習慣性地朝腰間摸去,想用烈酒來解決問題,卻摸了一個空。吳定緣忽然憶起,昨天中午他穿過正陽門城洞的巨石之下時,那一瞬間莫名湧現出某種預感,現在回過頭想,那竟似是讖語一般:

無論來路還是去路都晦暗不清,偏偏在頭頂,生死懸於一線。

一想到這裡,吳定緣頓覺胸口發悶。他不得不輕輕放開舵把,直起身來。昨晚梁興甫捏傷的腳踝氣血已通,可酸疼勁仍在,哪怕挪動一點都得咬緊牙關。

吳定緣在船尾勉強站定,深深吸入一口江風,讓一股清氣在肺裡蕩滌數圈,頭腦略感清醒。可神誌一清醒,鬱結之情反倒更為凝實,簡直無可逃遁,亦無從消解。吳定緣就這麼默然佇立在船尾,瘦高的身軀像一根不知向何方飄搖的蘆葦。

其他三個人足足酣睡了兩個多時辰,直到熾熱的陽光曬疼了臉頰,方才醒來。最先起來的是蘇荊溪,她俯身用江水撲了撲臉,掏出一方錦帕細細擦拭。接下來醒轉的是朱瞻基,他是被疼醒的,因為肩上的箭傷又發作了。

蘇荊溪趕緊蹲到太子身邊,一手托起拆開的布條,一手按摩著傷口。她的眼神專注,手法輕柔細膩,讓朱瞻基舒服得不時哼哼幾聲。日光從篷隙斜斜地照進來,蘇荊溪的額頭泛起一層慈柔的光澤,有若觀音圓光。光看她此時神態,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出昨晚她在神策閘前如羅刹女般的瘋狂模樣。

於謙是最後一個醒過來的。他翻身爬起後的第一件事,是挺直了脖子,極目觀望江景。此時,小船已經越過江心,朝北岸靠攏而去。從這個距離看過去,河岸景色變得清晰可見。潤翠色的草坡高低起伏,一叢叢共生的細葉水芹與棒頭草覆蓋著水線邊緣,形成一條不規則的綠線,連起一長串細小零碎的不規則淺灘。

算算水程,這會兒應該已經剛過大江北岸的儀真縣。

“你們知道嗎?這個儀真縣的江畔哪,有一座古渡,名喚揚子渡,旁邊還曾有一座隋煬帝的行宮,叫作揚子宮。從儀真到京口這一段江水,以津為號,因宮得名,便被稱為揚子江。王摩詰、劉夢得、楊誠齋、文丞相皆有詩流傳……”

於謙興致勃勃地絮叨著,可惜其他三個人都沒搭理。於謙說了一陣無人應和,隻好悻悻地從艙底掏出幾個裹著醃魚碎與薑末的飯團,分給同伴。分到吳定緣時,他發現對方雙眼布滿血絲,心中大為慚愧,忙把飯團遞過去,道:“一直沒睡?”

“我若也睡了,這船一早沉了江底去喂魚鱉了。”

於謙知道他嘴臭,也不為意,道:“那你現在去休息一會兒?”

“頭疼,睡不著。”

“那太好了,咱們馬上開個會。”

於謙不顧吳定緣的臉色變得鐵青,又去招呼其他兩個人。太子和蘇荊溪這時也吃完飯團了,於謙把他們叫到一塊,然後敲了敲篷頂:

“《禮記》有雲:預則立,不預則廢。咱們從金陵算是僥幸脫身了,但接下來如何返回京城,也是個頭疼事,得提前籌謀才好——太子殿下您意下如何?”

朱瞻基“嗯”了一聲。兩京之間相隔兩千餘裡,如何迅速北上,確實是一個很複雜的問題。他開口道:“咱們這幾個人裡,隻有你多次往返兩京,可有什麼想法?”

於謙沒有直接回答,而是拿起半個吃剩下的飯團,數起米粒來,道:“今天是五月十九日(戊子),明天是二十日(己醜)……”於謙每數過一天,便從飯團上摳下一粒米,擺在船板上。當擺到第十五粒米,他終於停住了。

“六月初三(辛醜),請諸位記住這個日子。無論如何,太子在六月初三一定得進入京城——最起碼得進入順天府境內。留給我們的時間,隻有十五天。”

“為什麼非得是六月初三?”朱瞻基問。

“臣在禮部觀政時,曾學過一點典儀曆法。六月初三正逢天德值日,諸事皆宜,大吉。若那篡位之徒覬覦帝位,這是最近的一個登基吉辰。”

聽到這句話,朱瞻基心中驟然一抽。於謙這麼說,顯然認定洪熙皇帝已經死了。他拚命壓住腦中翻騰的情緒,把精力集中在眼前的麻煩上。

見太子意識到嚴重性了,於謙用手拂了拂米粒,道:“所以咱們的一切謀劃,都得以十五天為限。超出這個天數,便沒意義了……”

他沒繼續往下說,可誰都聽得出來這個“沒意義”意味著什麼。六月初三是一個決勝節點,篡位者一旦踐祚稱帝,木已成舟,太子再想翻盤可就難了。哪怕晚到半日,命運都會有霄壤之彆。

朱瞻基默默心算一下,不由得臉色微變。南京至京城的驛路是兩千兩百三十五裡。在半個月內跑完,意味著一日須趕一百五十裡路。不過他轉念一想:

“母後那封密信,五月十二日離京,五月十八日抵達南京,隻用了六天時間啊。咱們這麼趕路不成啊?”

“殿下有所不知,本朝缺馬,所以傳遞公文多用步行。每個急遞鋪都設有少壯鋪兵,一接文書,即刻疾奔而出,至下一鋪為止。如此前後接力、輪次傳遞,一晝夜可行三百裡。”於謙回答。

朱瞻基頓時泄氣了。這種跑法固然很快,他卻用不了。“還是得騎馬啊。”他喃喃自語。

於謙搖了搖頭,道:“騎馬也不成。雖然兩京之間有官道驛路,可中途坡嶺溝壑比比皆是。何況如今已近五月,若趕上雨水泥濘,速度更難提起來。”

“沒關係啊,我們不用跑一晝夜三百裡,隻要一半速度,一晝夜一百五十裡也夠了。”

“再好的駿馬,也扛不住這種跑法。”

“可以輪換著跑嘛。”

“馬能換,人卻換不了。殿下您彆忘記肩上的箭傷,根本耐不住這種狂奔的顛簸,沒到京城就活活累死了,又何苦來哉?”於謙毫不客氣地駁回。

朱瞻基眼神黯淡了下去,可轉瞬又亮了,道:“咱們可以先去中都鳳陽嘛。”

鳳陽乃是洪武皇帝的家鄉,就在金陵過江後的西北方向。大明開國之後,洪武皇帝在此修建了一座不遜南京皇城的大城,定為陪都,平時駐有中都留守司八衛一所,地位卓然。皇子與宗室經常會被派來鳳陽駐紮,先前朱瞻基也曾到過幾次,對當地很是熟悉。

隻要他亮出太子身份,得到中都留守司的全力支持,這些根本不成問題。

於謙淡淡道:“中都留守,與禦馬監提督太監又有什麼區彆呢?”

朱瞻基頓時噎住了。

若論心腹,京中的禦馬監提督太監比中都留守更心腹,又怎麼樣呢?朱卜花一到金陵便敢反叛作亂。這一場橫貫兩京的大陰謀,中都留守到底有沒有參與其中,誰也不知道。太子在鳳陽現身,留守有可能起兵勤王,親自陪護上京;也有可能把他一捆,送到京城去給新君討賞。

還是那句話:事涉帝位之爭,人心格外叵測。

於謙唯恐太子還存幻想,振聲提醒道:“返回京城之前,我們不能驚動沿途任何一處官府,尤其不能泄露太子身份。隻能白龍魚服,潛行匿蹤。”

朱瞻基忍不住抱怨道:“又要極速奔馳,又要喬裝匿行,兩個要求根本背道而馳。那你說怎麼辦?”於謙拍了拍船幫,笑道:“其實不必拘泥於騎乘,臣有一個更好的建議。”

“什麼?”

“漕路。”

朱瞻基一聽,眼睛登時瞪圓,問:“乘船?那也太慢了吧?”

“殿下長居北方,對於舟楫之事多有誤解。若論短途,水不及旱;若論長途,則旱不及水。”

朱瞻基怒道:“不要胡說,漕船我又不是沒坐過!一個時辰最多能走出去十幾裡就不錯了!它運貨勝於陸運,這個我知道,但船速怎麼會比馬快?於謙你不要自己不擅騎馬就亂找借口啊!”

“臣……絕不是為一己私心。”於謙的眼皮一跳,“請殿下細思,駿馬奔馳雖速,但中途需要歇腳落汗,喂料換掌。雨大了泥地難行,旱處又怕鼠洞絆折了馬腿,逢坑徐行,遇坡牽拽,麻煩極多。”

朱瞻基勉強點點頭,他也隨過軍,知道騎兵動起來有多麼麻煩,一匹戰馬起碼得三個輔兵伺候著,每天跑動超過兩個時辰,就得停下來休養。

“舟楫雖緩,勝在可以始終不停。就算一個時辰隻有區區十五裡,一晝夜可走十二時辰,就是一百八十裡。兼之水路平穩,幾無阻礙,所以百裡之內,舟不如馬;百裡開外,馬不如舟。”

於謙隨後又加了一個砝碼,道:“再者說,殿下的箭傷在船上可以穩穩靜養,遠勝過承受鞍馬勞頓之苦。”蘇荊溪在一旁附和道:“於司直說得不錯,單以養傷而論,乘船遠勝騎馬。”

朱瞻基見她也這麼說,頗有些悻悻,可又不甘心地嘟囔道:“我從京城到南京坐的漕船,路上走了將近一個月呢!”

於謙笑道:“那是因為殿下晝行夜停,一路遊山玩水,自然遲緩。”他朝舟外一指,道:“漕河之上有一種進鮮船,專向京城進貢各類鮮品,漕上喚作川上船——所謂‘子在川上曰:逝者如斯夫!不舍晝夜。’這種船為怕貢品腐壞,中途日夜不停,盤壩過閘可以舉牌先行,無須排隊。趕上順風時節,它一天一夜甚至可以走出兩百裡。兩京單程,十五日內必到!”

行人的職責是前往各地奉節傳詔,這些水馬腳程遠近的規劃,乃屬本職功課。於謙一番解說下來,舟內竟是無一人能反駁。

“那這漕路,該怎麼個走法?”朱瞻基看起來已經放棄了。

“臣的建議是,先至揚州的瓜洲渡。漕船北運,那裡是一處重要樞紐。我們隻消使些鈔銀,搭上一條進鮮船,請辦船的百戶夾帶我們北上,到天津再改換馬匹,疾馳直入京城,便可及時討殺反賊!入繼大統!”

說到最後一句,於謙右手重重拍在船板上,沾了一巴掌的飯粒。

朱瞻基環顧四周,道:“其他人可還有什麼意見?”他這麼一問,船上霎時安靜下來。三人都聽出來了,太子這一句問的其實不隻意見,還有態度。

蘇荊溪後退一步,盈盈一拜,道:“民女在後湖已經報得大仇,銘感五內。唯有侍奉殿下進京,方不辜負君恩。”她在神策閘口前一言氣死朱卜花,朱瞻基是看在眼裡的,此時見她願意跟從,大為欣喜,連聲說好。

她表態完,船裡的六道目光自然聚集在了吳定緣身上。

從被卷入這場風波開始,他一直拚命想要置身事外,可惜事與願違,反而讓他一直摻和到了最後。當初於謙跟他約定,護送太子離開南京城。如今約定已經完成,他沒有繼續留下來的理由。

剛才的討論,吳定緣一言未發,現在仍保持著漠然,一副與己無關的態度。朱瞻基的喉嚨,不經意地起伏了一下,發現自己居然有些緊張。

“不過是個卑微捕吏,離開南京城就用不著他了。再說他一看見我就頭痛欲裂,這種人留在身邊又有什麼用?”朱瞻基反複告誡自己,可焦慮感沒有因此而消退。他自矜身份,不願主動開口,好在於謙比他還心急,直接開口催促:“吳定緣,太子一路上還缺少護……”

“小杏仁,你真是老鴰精托生。”

吳定緣不耐煩地舒展手臂,把手裡飯團一下子塞進於謙嘴裡。於謙瞪大眼睛,嘴裡嗚嗚說不出話來。吳定緣又輕輕看了眼太子,像是怕被蜇疼似的,迅速把視線挪開:

“我自幼在金陵長大,沒離開過南直隸地麵。太子北上,怕是用不上我。再說我得去救我妹了……呃,恭祝太子殿下一帆風順。”

他勉為其難地補了一句吉祥話,說得笨拙不堪。

一聲明顯的憾聲,從朱瞻基嘴唇裡滑出,道:“好吧,本王不會食言而肥。既然約定已成,去留便隨你吧,不過……”他俯身拿起那個小香爐,晃了晃,道,“這個爐子,你我皆用它立過誓言。你把它留給本王,路上做個激勵如何?”

吳定緣看了眼爐子,上麵隱約可看見自己在正陽門留下的一抹血痕。他撇了撇嘴,道:“當時離開我家時,小杏仁已經花了一兩銀子把它買下來了。它就是你們的了。”

於謙沒想到都這會兒了,這市儈還不忘算賬。他把飯團從嘴裡摳出來,正要揚聲,忽然又被一袋東西砸中鼻子,原來是那一袋合浦南珠。

“這裡有二十三枚合浦南珠,算上買船那一枚,一共二十四枚。權且借給你們做盤纏,記得回頭與那五百零一兩銀子一並還給我。若是無人可還……”他頓了頓,“就請太子下道赦文,用這些鈔銀給紅姨從教坊司裡贖身吧。”

於謙“呃”了一聲,鼻子莫名有些發酸。也不知是被珠袋砸的,還是品出了一絲托孤的味道。金陵城裡朱卜花雖死,但白蓮教還在。他孤身一人返回去救妹妹,隻怕和送死差不多。

朱瞻基也覺出不對,可他金口已開,這時再反悔挽留也不合適。這時蘇荊溪在一旁忽然開口道:“白蓮教擄走了你妹妹吳玉露,是為了要挾你爹為他們做事,對吧?”

“嗯。”吳定緣悶聲答道。

“現在還提這事乾嗎?”於謙有些不滿。朱瞻基悄悄踢了他一下,示意噤聲。

蘇荊溪雙眼盯著吳定緣,語氣和緩道:“昨晚在城頭,梁興甫既然循著紅玉姑娘那條線跟過來,說明白蓮教也知道了你在幫太子,對吧?”

吳定緣不明白她什麼意圖,隻好點點頭。

蘇荊溪轉頭看向於謙:“換作你是白蓮教,發現吳定緣與太子分開,隻身回了金陵城,會怎麼做?”於謙愣了愣,絞儘腦汁也想不出:“呃,吳玉露沒用了,放了?”

朱瞻基眼皮一翻,這位臣子什麼都好,就是偶爾會天真得像個蒙童。蘇荊溪道:“於司直心懷仁恕,隻怕難以揣度那些人的心思。吳玉露牽扯到這麼大的陰謀,若是沒甚用處,自然是一刀殺了,以絕後患。我那個未婚夫郭芝閔,豈不就是這麼死的?”

吳定緣嘴角猛然一抽,顯然被戳到痛處。以他的頭腦,其實早預見了這個結果,這次返回金陵,他也是抱了先為妹妹收屍,再跟白蓮教同歸於儘的心思。

“試想一下,若是你沒返回金陵,白蓮教會怎麼想?吳定緣一定是保著太子北上,這樣一來,吳玉露這枚籌碼說不定還能派上用場,便不會輕易割舍。”

“對呀!”

朱瞻基和於謙同時眼神一亮。這姑娘真是冰雪聰明,聽似不經意的幾句話,卻不知不覺繞出了困境。按照她的道理,吳定緣隻有跟隨太子北上,才能保證妹妹活著,既不算違誓,也不致讓太子失望,真是太體貼周到了。

他們倆一起轉頭,滿懷期待地看向吳定緣,後者卻依舊沒吭聲。

“而且上京路上,白蓮教一定會窮追不舍。你父親的仇,隻有跟著太子才能報得了。”蘇荊溪道,“你難道不想為鐵獅子報仇?”

吳定緣冷冷道:“勸我留在太子身邊,就不怕你不方便?”蘇荊溪似乎沒聽懂,雙眼微微睜大:“我做調理,你為護衛,各司其職,又怎麼會不方便呢?”

吳定緣彆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。彆人不明白,他可是早看透了。昨晚那場神策水閘的對話,他當時趴在船頭聽得真切。這女人堅持留在太子身邊,一定還有企圖。而且吳定緣相信,蘇荊溪也知道他起了疑心。可她非但沒有放任吳定緣回南京,反而出言挽留,擺一個威脅在身邊。

她到底是什麼用意,委實難以揣度。

朱瞻基可不知道這兩個人打的啞謎,抖抖眉毛,忍不住問了一句:“你到底留下還是回去?”吳定緣默默從於謙手裡奪回那袋珍珠,揣回自家懷裡,然後朝船尾木舵走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