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兩京十五日 馬伯庸 19776 字 3個月前

第三章

這一突然的變故,讓玄津橋下的人全都呆住了。

這支隊伍裡隻有三分之一是訓練有素的守備衙門親兵,他們第一反應是登橋去營救主官;而其他三分之二都是拚湊而來的吹鼓手、儀仗、門班、轎傘夫子與跑腿小廝。他們驚叫著四散奔逃,想要儘快遠離。每個人的行進方向截然不同,兩尊石獅子之間的三條通道登時陷入混亂。

於謙奮力一掙,甩開失神的士兵,直直衝到那頂摔倒在橋階之下的轎廂前。沒想到他還沒出手拖拽,朱瞻基自己已經掙紮著爬了出來,攢眉凶目,眼神裡湧現出騰騰殺氣。

朱瞻基不是那種自幼長於深宮的纖弱皇子,他曾隨祖父討伐北元,骨子裡深藏著悍勇之氣。短短一個時辰不到,居然遭遇兩次襲擊,還是發生在大明腹心之地。這種突破極限的冒犯,反而把朱瞻基的脾氣給逼出來了。

他先踹翻一個蹲在地上不停號叫的旗手,然後厲聲喝道:“先下水救人!”親兵們如夢初醒,紛紛解下甲胄、拋下兵刃,撲通撲通跳下水去撈鄭和。

旁邊於謙也趕緊放開嗓門,以太子的名義喝令閒雜人等各安其位。他的音量可比朱瞻基高多了,如洪鐘大呂,鼓蕩耳膜,指揮著那團不安人群逐次後退,把空間讓出來。橋頭——如今得稱為斷橋了——的局麵,總算慢慢恢複了秩序。

在秦淮水下的營救很快便有了成果,一襲猩紅大氅從水中被鳧水的親兵們托起來。隊伍裡有個醫官,過去迅速檢查了一下,發現鄭和的呼吸尚在,身軀也沒有什麼明顯損傷。不過,他大概驟然受到衝擊,雙目緊閉,一時還不能回應呼喚。

於謙並未因鄭和的得救而精神鬆懈,他緊張地護在朱瞻基身前,眼睛卻盯著玄津斷橋的殘骸,似乎在尋找什麼線索。

洪武爺入主金陵之時,元寇未靖,因此在各處城門、甕城、內外高牆及要路津橋挖了不少藏兵洞。在這座玄津三拱石橋下,工匠們彆出心裁,利用拱弓結構巧妙地做出一個極為隱蔽的橋洞。後來大明定鼎,藏兵洞用不著了,慢慢被封堵廢棄。

很顯然,炸橋的火藥,肯定是被堆在這個橋下的藏兵洞裡。也幸虧是埋藏此處,水汽濃鬱,導致火藥受潮,炸了個半啞,隻是震塌了石橋結構。倘若完全爆發出來,隻怕三保太監和周圍所有人都屍骨無存。

可有一件事於謙想不通。

寶船行進的路線及時間都是規劃好的,反賊可以提前做好安排。而太子何時經過玄津橋根本沒法預測,那麼多火藥他們怎麼提前準備?

除非……

除非這是一個早早算定的後手。隻要南京有高官僥幸在寶船爆炸中幸存,他們一定會迅速進入皇城,而玄津橋是必經之路。在這裡提前安排下一著補棋,可以確保打擊到漏網之魚。

這些襲擊者的布局,竟然縝密到了這個地步,真是無比堅決的殺意啊!

於謙強抑心驚,很快意識到另外一個問題。這一著補棋固然精妙,可無法預測發動時間,因此必須有人貓在橋下藏兵洞,隨時發現目標抵達,隨時點火。也就是說,剛才那一場爆炸,肯定得有一個點火者看見隊伍經過,這才匆忙點燃,他肯定還在左近!

於謙“唰”地抬起頭,眼神一遍一遍地掃過河麵。他很快發現,距離玄津橋右側五六十步開外的秦淮河麵,似乎有一個黑點一沉一浮。於謙眯眼再看仔細,那應該是一個人順著水流,奮力朝遠處遊去。

“賊人在那邊!快!”

於謙急切地喚來幾個親兵,讓他們迅速沿著秦淮河岸去追趕。朱瞻基聽到於謙的叫喊,也朝那邊望了一眼。他繃著臉,先伸出拇指比了一下遠近,俯身從地上撿起一把不知誰掉的開元弓,再從一個護衛的撒袋裡拈出一支長箭,搭弓拉圓。

他的姿態,是標準的軍中挽弓之法。弓弦一響,長箭刺破虛空,如流星般朝那黑點疾飛而去。可惜準頭略差,與黑點的腦袋差了半分,沒入前方的水中。朱瞻基眼中殺意更加盎然,再拈出一支箭來瞄準。

於謙忙提醒說殿下要留個活口。可惜他話剛出口,弓弦又響。這一箭帶著滿腔委屈與怒意,越過秦淮水麵,正正釘在那黑點的後心。那人的前胸驟然朝前一頂,雙手掙紮了兩下,整個人朝河裡緩緩沉去。早已衝去河岸的親兵們迅速伸去長竿長耙,連拖帶拽把他弄上岸來。

於謙三步並兩步趕了過來,隻見那支箭從後心貫穿了右側胸膛,令他當場氣絕身亡。這箭法著實了得,可也著實可惜。要知道,這可能是他們所能掌握的唯一一條線索。

死者是個約莫二十歲的男子,頭梳小髻,用闊邊深網罩著,一身青布衫褲,足蹬趿靴,與尋常南京百姓並不無同。於謙搜遍全身,除了一套火鐮並無任何物品。他不甘心地撕開死者的衣襟,赫然發現在左臂腋窩處,居然文著一朵白蓮花。蓮花分作三瓣,形似焰團聚攏。

“白蓮教?!”於謙雙眼駭然睜大。

這三個字,是朝廷揮之不去的一個夢魘。它興於宋代,教義宣稱彌勒降世,將以白蓮化為業火淨世,動輒煽眾鬨事,綿延數百年。從宋至元再到大明,曆朝都極力打壓封殺,偏偏此教在民間香火極盛,屢禁不止。

最近的一次是在永樂十八年,白蓮教眾在山東搞了一次聲勢浩大的叛亂,太宗費了好大力氣才鎮壓下去,可見其堅韌與難纏。

白蓮教和朝廷之間,可以說是仇深似海。倘若是他們所為,倒能解釋這種要置太子百官於死地的瘋狂。

這時朱瞻基也來到屍身旁,沉聲問道:“這人是誰?可看出些端倪?”於謙一指那文身,壓低了聲音約略一說。朱瞻基倒吸一口涼氣,他久聞這個邪教的大名,不由得頭皮微微發麻:“這些事……都是他們乾的?”

“如今形勢不明,一切皆有可能。”於謙看看左右,有些焦慮。眼下不知道哪個角落裡還藏著白蓮教的瘋子,多在外頭停留一刻,就多一分危險。他催促道:“這夥賊人所圖極大,必然還有後續手段。還請殿下迅速返回皇城,重聚人心。”

朱瞻基苦笑一聲。重聚人心?他的東宮班底,已化為齏粉;他在留都可以信任的兩大山嶽之鎮,一個李隆一個鄭和,如今皆身負重傷不能視事。轉瞬之間,偌大的一個南京城危機四伏,朱瞻基卻孤立無援,再無一個相熟之人可用。站在潺潺流動的秦淮河邊,堂堂大明皇太子一時間竟有些茫然無措。

這種事情,於謙是幫不上忙的。他隻能吩咐幾個親兵收起那個教徒的屍身,送去最近的義舍備查,然後把朱瞻基拽回到玄津橋頭。

如今這橋隻剩下兩岸的橋基斷茬,微微上翹,像兩節被折斷的指骨,徹底無法通行。玄津橋是進皇城的必經之路,它一斷,要麼北上至竹橋,要麼南返到大通橋,都得繞一個大圈子。

可這種局勢之下,誰又能保證,那兩處橋下沒有埋伏著殺招呢?就算兩橋無事,沿途呢?這一帶商鋪酒樓民居林立,想藏上十幾個殺手太容易了。

於謙考量再三,認為最好的選擇是留在原地,等候其他有力官員前來救援。隻是現在整個南京級彆稍微高一點的官員,都在東水關被炸得生死不知,找誰來需要費些思量。

這時一個鄭和的親兵提醒說,剛出事那會兒,三保太監便第一時間傳信皇城,命令皇城守備朱卜花緊閉城門,防止賊人偷襲,他應該安然無恙。

朱瞻基聞言眼睛一亮,這個朱卜花他知道,是京城禦馬監的提督太監,年初剛從京城調來南京,還帶來一支叫勇士營的禁軍隊伍,負責守備南京皇城。

這支隊伍和彆的禁軍不太一樣,它建於永樂年間,主要成員是從草原逃回的青壯漢民男子,所以個個騎術精湛。洪熙皇帝把這支隊伍安排給太子做心腹,可見花了不少心思。

寶船爆炸時,朱卜花在皇城留守,未受波及。於是,朱瞻基當場手書一封,著人迅速送去皇城,讓朱卜花帶禁軍前來接應。

親兵領命而去。於謙仍不放心,指揮著其他人分散開來,以橋頭為圓心,把守禦區域擴散到百步開外的臨街鋪子。他還派了幾個手腳矯健的,爬上附近的房頂高處,防備可能的弓弩襲擊。

於謙雖然隻是個小行人,可分派調度有條不紊,又借著太子這張虎皮,無論護衛、錦衣衛還是轎夫、號手皆凜然聽命。一會兒工夫,橋頭便建起一個密不透風的步障區域。現在除非白蓮教調來鐵騎衝陣,否則絕難威脅到太子。

喧囂漸漸平息下來。附近店鋪裡的百姓紛紛冒出頭,好奇地朝這邊觀望過來。朱瞻基不想讓他們見到自己的狼狽樣,跌跌撞撞走到兩座石獅子之間的橋階上坐下,眼神活像一隻被遺棄的小狗。

於謙安排停當,走到太子麵前,還未及稟告,朱瞻基忽地抬頭問道:“你是如何知道,白蓮教會在玄津橋上設下埋伏?”他還記得這個小官臨上橋的一聲呐喊,讓自己遲疑了半分,否則落水的可不隻是三保太監了。

於謙從懷裡摸出一張信紙,恭敬地遞過去:“殿下離開錦衣衛後,臣得到消息,得知城中可能藏有賊人暗樁,恐有礙於殿下,故而追上來提醒。又怕宮禁森嚴,故備了一封書信請人傳遞,隻是沒想到……”

朱瞻基展信掃了一眼,心頭一熱。雖然百官儘職乃是本分,可一個小小行人能做到這地步,真可謂是忠純之臣了。

“以你之見,接下來該如何?”太子不知不覺,已把這八品小官當成了谘議謀臣。

於謙道:“這一次禍極熏天,枝乾斷折,實是開國未有之局麵。臣以為當務之急,是派遣得力心腹,著手追查。須知賊人籌謀極為周備,倘若稍有延滯不決,隻怕再無機會找到真相。”

於謙當初急著催促錦衣衛辦案,就是怕稍晚一步,很多線索便湮滅無痕了。

朱瞻基搖搖頭。第一件事,他心裡還有點譜,可派心腹查案?自己如今是孤家寡人,哪裡還有什麼心腹?於謙知道他的難處,連忙開解道:“殿下莫愁,五軍都督府、南京守備衙門、五城兵馬司、應天府、錦衣衛都有熟習緝事的老手,皆可階下聽用。”朱瞻基沉默半晌,從牙縫裡蹦出四個字來:“我信不過。”

於謙先是一怔,旋即明白。

不怪太子驚弓之鳥。白蓮教既然能滲透寶船運入火藥,能買通留守左衛的旗兵巡河滅口,能在與皇城近在咫尺的玄津橋上設伏,誰能保證他們在官府裡沒有內應?事實上,白蓮教屢禁不絕的原因之一,就是總有信徒在官府裡做內應,其中不乏高官大吏。

如今在這南京城裡,恐怕沒有一個人敢保證與白蓮教無關。

一麵是驚天大案,亟須徹查;一麵是滿城嫌疑,無可信者。他們兩人不約而同地歎了口氣,隔著潺潺流動的秦淮河水望向皇城。

此時雖然已過午時,日頭拋灑下來的熱力卻絲毫不減,朱紅邊牆上那一溜琉璃疊瓦被映得流光溢彩,煊赫奪目,透著通天的雍容氣勢。隻是光亮越盛,對比越強,在鱗次櫛比的巷道橋樓之間,一條條陽光難至的陰影之地格外醒目,它們深深嵌入都城肌理之中,勾勒出一片難以言喻的惡意。

不過在宮牆的邊緣,尚還有一條灰邊,這裡恰在明暗過渡之間,非黑非白,頗為曖昧。於謙凝望遠方,腦海裡突然閃過一個人影,道:“臣保舉一人,堪當此任。”

“嗯?”太子眉頭一挑。

“就是扇骨台下救了殿下的那個應天府的捕吏,他姓吳,叫作吳定緣。”

一聽這名字,朱瞻基手一抖,尷尬、羞惱與憤怒一齊湧上麵孔。是,那家夥是救命恩人不假,可他也侮辱了大明太子。朱瞻基長這麼大,還從來沒受過這等虐待,不殺他已是通天恩德——於謙你的腦子裡都在想什麼?

於謙見太子要發作,並不慌張,道:“殿下您仔細想,如今整個留都確鑿與白蓮教無關的,能有幾人?”

朱瞻基“呃”了一聲。要說整個南京城最無疑的,確實是吳定緣不假。他要是白蓮教眾,坐等太子淹死在秦淮河裡便是,不必費那麼多周折。

於謙見朱瞻基沉默不語,趁機又道:“我與他在牢中交談過。此人性格乖僻不假,眼光卻頗為卓異。臣之所以能趕來玄津橋,也是因為他提醒說殿下危機未除,可見是個有能耐的人。”

“他真這麼有能耐,怎麼會隻是一個捕吏?怎麼不是捕頭?”

“殿下見事極準。這個吳定緣的父親,正是應天府總捕頭吳不平,家學淵源,虎父豈有犬子?”於謙故意把吳定緣的“名聲”隱下來,免得徒增太子擔憂。

“再有手段,他一個小角色,能查出什麼?”朱瞻基撇撇嘴,心裡那道坎還是過不去。

於謙道:“白蓮教耳目眾多,若是緹騎四出,隻怕會打草驚蛇。城狐社鼠之流,還得讓雞鳴狗盜之輩去應付啊。”

朱瞻基還要找什麼借口,於謙忽然正色道:“昔日管仲挽弓幾殺齊桓公,可齊桓公不計前嫌,予以重用,遂有稱霸中原之業。殿下聰敏睿斷,宜以史為鑒。”

朱瞻基盯著於謙。眼前這小官鼻梁挺拔,下巴寬正,明明年紀跟自己相仿,口氣卻和詹事府的老師一樣老氣橫秋。朱瞻基猶豫片刻,不由得歎了口氣,道:“好吧,今日本王暫且擢你為右春坊右司直郎,準便宜行事。”

右司直郎隻比行人高出一品,但這個職位要隨侍太子左右,負責彈劾、糾舉之事,前途比起行人可高出太多。但朱瞻基隻給於謙一個名分,隻字不提吳定緣,顯然還是心存芥蒂。於謙也明白,這是太子讓他監視吳定緣乾活,於是伏地一拜,道:“臣定不負殿下所托。”

朱瞻基不甘心地聳聳鼻子,道:“希望你我今日都沒走眼,不然……”

話未說完,遠處街道傳來隆隆的馬蹄聲,不一會兒便看到塵土飛揚,一大隊盔明甲亮的禁軍飛馳而至,為首的騎士是個大臉漢子,麵上覆著一抹白棉布,遮住了大半張臉,單留出一雙細直眼目,冷不丁看過去,還以為是要行凶的賊人。

可左右兩邊的旌旗表明,來人正是皇城守備太監朱卜花。朱瞻基記得他是世居雲南的蒙古人,本名脫脫卜花,後來入宮侍奉,蒙賜朱姓,接掌勇士營,乃是太宗的心腹之一。

現在三保太監和襄城伯都不在,朱卜花便自然成了皇城主事之人。

朱瞻基見他趕來,便從石階上站起來,表情輕鬆了一些。這場磨難,總算可以告一段落了。他垂下胳膊,輕輕擺了擺手。於謙心領神會,知道太子不想把這條線太早暴露,便知趣地後退了幾步,混入人群之中。

勇士營馬隊轉瞬即到玄津橋,這些騎士都是在草原上磨煉出來的精壯,一跑起來氣勢驚人,令人大氣都不敢喘一聲。

朱卜花不待坐騎停穩,便從馬鞍滾落下來,向太子惶恐請罪。朱卜花解釋說,他近日麵上得了疽瘡,不得不以布遮麵,恐驚太子。

不過也幸虧他得了怪病,沒能去東水關接駕,這才躲過一劫。朱瞻基麵無表情地勉慰了幾句,表示先進皇城再說。朱卜花叩了個頭,親手把太子扶上馬鞍,又把昏迷的鄭和抬上一輛厚幔廂車,周圍騎士立刻圍了個密密匝匝。

朱瞻基在馬上用鞭鞘一指於謙,對朱卜花道:“此人護駕有功,賞他馬、牌。”

太宗在位時,經常喜歡賜功臣馬牌。“馬”指的是配了紫錦轡頭的宮馬,準許在城內馳走;“牌”指過城鐵牌,正麵陽文“過城”二字。有此二物,除皇城禁苑,京城無不可去處。朱瞻基如此賞賜,也算是追紹祖製,不算突兀。

朱卜花心想,多半是這個小官因緣際會救了太子,太子不願多涉瓜葛,想把這樁人情當場了結乾淨。於是,他吩咐旁邊的騎士讓出一匹雜色健馬,又從腰鉤上取下一枚鐘形鐵腰牌,一並交給於謙。

於謙向太子叩頭謝恩,朱卜花很快重新騎上馬,大隊人馬簇擁著朱瞻基轟轟離開。玄津橋前剩下一群閒雜人等,麵麵相覷。

於謙正要離開,可發現了一件尷尬的事情——他不會騎馬。

他自幼長於錢塘,若說舟楫帆船,自然熟稔得很,驢騾也經常騎,騎馬卻是頭一遭。於謙有心避開周圍人的視線,可時間不等人,隻好尋了一塊不知誰家府邸的上馬石,略帶笨拙地攀上馬鞍。

那大馬經過訓練,感覺到鞍上一沉,便自動往前走起來。於謙兩隻腳還沒套進馬鐙子,嚇得差點跌下去。

騎馬的要訣是胯緊臀虛、兩條腿要夾緊,屁股卻不能坐實,身體向前俯去,這樣可以降低重心,保持平衡。於謙不知訣竅,完全反著來的,雙腿撇得太開,屁股卻牢牢壓在鞍子上,整個身體因此不停左右搖擺,兩隻手像溺水者抓稻草一樣死死揪住轡頭,讓馬有點無所適從。

一人一馬就這麼左搖右晃地沿著大街朝南邊而去,姿態滑稽。可比起騎在馬上的狼狽,於謙的心情更加忐忑起伏。他本來隻想提醒太子一句危險,到頭來卻莫名其妙進了詹事府,領了皇差。

這份皇差可不好乾。從寶船被炸可以看出,敵人的凶殘與狡黠程度,遠遠超過於謙的想象,而朝廷暫時無力給予什麼支援。以螳臂之力去擋萬斤之車,隻怕得到封賞之前,已是粉身碎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