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淚意更甚,而他又不擅口舌,隻能笨拙地哄道:“他不肯,定然是因為當年救了你兄長。如今你兄長的官做得是如日中天,他有挾恩之處,自然找不出理由與你割開關係。”
“我知道,”她抹著淚,“如今我爹爹管著鹽場那一片地方,出入都須經他點了頭才能辦成事,若是我惹了他不快,阿娘也要遭連累,受爹爹的氣。”
“可我真的忍了太久了,我為他們做得還不夠嗎?為何他們的日子過得風生水起,就要我當成那個墊腳石,就要我過得這樣煎熬?”
“是我無能……”他無力地垂下手,“我這輩子什麼都敢去搏一把,唯有權字當頭,搏不了半分,隻能做那一隻被人隨意即可碾死的蟻蟲,什麼也撼動不了。”
“他們含著金湯匙長大的出身,是生來就有,你如何能選得了?”她仰起頭,臉上又重新現出了笑意,“我們已經這樣苦了,又何必自怨自艾。在我們還能在一起的片刻裡儘情享樂,就算是死了,我也沒有遺憾。”
他低下頭追著吻她的唇,輕輕撫著她的手臂,卻不敢用力。衣衫遮蔽之下,是不能入眼的、刻骨銘心的傷痕。
夢留在長久的氣息交換間逐漸失神,卻感到自己似乎在抽離這副身體,在夢裡如入睡一般合上了眼簾,而再度睜開,眼前便是一片模糊的雨簾。
他被人掐反剪著兩手摁在地上,臉貼著冰冷的泥濘。地上的沙礫與石子混著泥水被攪在一起,摩擦著他的半張臉。
鹹濕的雨水流進臉上剮蹭出的傷痕,先是一片刺痛的火辣,而後疼痛被被血與水澆滅,開始不斷發麻。
“是你做的。”
“是。”他聽見自己這麼回答。
聲線蒼老,來人不是她的夫婿,而是她的父親。夢留停在這副軀殼裡,不清楚前因後果,隻猜測大抵是被人捉住了,要有一個人擔責而已。
他被扣在地上,看不見麵前人的臉。這麼說不對,應當是那人的臉,他這樣的奴仆不配看見。也正是他這樣的奴仆,竟敢膽大包天覬覦謝氏的明珠,勾得有夫之婦紅杏出牆——
他這樣一個無名匹夫,一無身份二無地麵,連人都算不上,做出這般犯忌的出格事,十條命也不夠賠的。
“是我做的。是我早些年在馬房旁無意見了夫人一麵,便對她起了歹心。也是我故意換了她出府乘的車輿,有心接近。也是我講她打暈了帶出府,想要將她關在一個隻有我知道的地方,讓你們永遠也找不到她。”
沒有人說話。
等待著他的,隻是謝氏老爺身旁的家仆揮了揮手,如雨點一般密集的棍棒便接踵而至地落到了他的背上。
身體的溫度越來越涼,他不知是被雨浸濕,還是因為補丁經不住敲打自己迸開了縫,翻出了裡麵的皮肉。嘴裡愈發腥鹹,他半點不吭地任他們打,將湧上來的血腥一遍又一遍咽下。
“幾位午間被克扣了飯錢了?手這麼軟,連棍子都握不住,莫不是同為馬夫,心疼兄弟了?”
身上的疼痛如言來得更重。
他被人壓著臉,渾身打得不知還剩哪一塊好地方。一張口便是一口黑血粘在黑黢黢的地上,分不清哪裡是雨哪裡是血,他卻不知哪裡來的力氣,執拗地將頭抬了起來,猩紅的雙眼直直看著那個麵無表情坐在椅上的人:
“你有把她當成過,你的親生女兒麼?”
“看著、看著她在高家進退兩難,成日受辱,你身為父親,可有半點……半點關切過她!”
白淨的油紙傘撐在那人的頭頂,雨水沿著傘骨淅淅瀝瀝地淋下,形成了天然的屏障,教他如何也看不清他的臉。
“當然。”那人悠悠道,“若她不是老夫的女兒,今日躺在這兒的就不是你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