兩口子進了屋。
林晚雲坐到那張單人木沙發上,低著濕透的眼睫,悶聲不吭。
宋九堯笑了聲,“受啥委屈了,跟我說,我給你做主。”
“沒什麼。”
“那你哭什麼?”
半晌,她才幽幽道:“就是有點難過,我以為大黃是修行狗,誰知道它一點良心也沒有,我把它撿回來,它從來沒有理過我。”
宋九堯下頜微動,“嘖,是沒良心,明天我就把它宰了,晚上我們燉著吃。”
林晚雲登時抬首,瞪圓了眼珠子,“宋九堯,都是同一個爹媽生的,為什麼你跟大姐二姐完全不一樣?”
“哪兒不一樣?”
一兩秒後,她說:“你心黑,跟你三姐一個樣。”
宋九堯鼻腔幾個嗤氣,“龍生九子,各有不同,哪有一模一樣的人,你想想,你大哥二哥一樣嗎,你跟他們一樣嗎?”
林晚雲竟無言以對,是啊,林大哥和林老二,的確完全不一樣,甚至,他們的性子和牛翠芬也差得很遠。
宋九堯拉過一張圓木凳,“她們著急,都是為了我們好,擔心還不上貸款,日子越過越差,又回到以前的苦日子,拿慶山石山的時候,她們也不同意,到現在也沒話說了。”
林晚雲扣著木沙發的扶手,“她們是為了你好。”
不是為了她好,她不過是順帶的,她要是賢惠,自然都好,要是敗家,隻怕恨不能把她攆出門去。
宋九堯卷著嘴看了她一會兒,“你要是不想見她們,今晚我們不回去了,住在這裡清淨兩天。”
林晚雲眼簾一垂,意興闌珊的,“算了,還是回去吧。”
住在這裡如何清淨,不被阿平的賬本煩死都好了。
她似乎想起了什麼,又看向他,“歌舞廳不是有兩個收音機麼,如果用不上兩個,我想……我想借一個回去用,可以嗎?”
宋九堯微頓,“不是說要買一個新的?”
“不用了,我先借一個用著,等有錢買了再還回來。”
他微挑一下眉,“隨你。”
她又說,“今天你爸你姐回來之前,大炎叔和林大強上家裡找我了,他們說願意降低價錢,補回你交的那五千定金,而且以後村裡有錢了,建磚房,都找你拿碎石。”
宋九堯哼一嗓子,“把你高興壞了?”
聽聽,本來和他爸多親,這會兒咱爸變成你爸了。
林晚雲一滯,“我就高興一會兒,被你三姐一罵,沒有什麼值得高興……”
宋九堯:“她罵你了?”
“嗯,她罵我敗家媳婦,好好的一個家啊,就因為你娶了我這麼一個媳婦,多少家底也不夠。”她歇一口氣,又不忘添了一句:“她還說我是無底洞。”
宋九堯默默不語。
她眼角又沁出了眼淚,彆過臉,咬著牙說:“她們不愛我,我也不會愛她們的,我的確想讓你幫我一起貸款,但是沒想過貪你家的便宜,貸款我會自己還。”
他一個氣聲,“說幾句就是不愛你了,那你愛誰?”
林晚雲吸吸鼻子,鼻翼一張一合,“我愛大白,隻有她真心愛我。”
宋九堯定定看她,爾後,撐著雙膝站了起來,“你愛她去吧,讓她留個地兒給你,看她給不給你留。”
他往外走了。
林晚雲淚珠滾落,拿袖子抹了抹。
大白的確沒有辦法留她,沒有一個地方可以收留她。
宋九堯沒有提出帶她去領結婚證,或許,他想自己買下山地,畢竟沒有她,他也可以貸款,還不用分她一半。
嫁給宋九堯那麼短的時間,她已經得了兩次教訓,等她掙到錢了,一定要起自己的房子,不讓自己再有彷徨街頭,不知該往何處去的時候。
六子把方才端上桌,暗暗觀察,新婚夫妻默默吃飯,誰也不搭理誰。
等他退出餐廳,阿平問他,“怎麼樣,堯哥哄好了嗎,我還等著二晚給我記賬呢。”
六子:“沒有,誰也不說話。”
阿平往裡瞅了瞅,“也就結婚那天覺得他倆登對,也不知道咋攪合到一起了,二晚不好惹,堯哥脾氣又大,這可怎麼哄得好。”
飯後,阿平還沒來得及出聲,林晚雲就抱著一台收音機走了。
宋九堯沒回家,住在歌舞廳。
第二天,第三天,林大強都來歌舞廳找他,他避而不見,第三天,林大強又來了。
這一回,他“正好”沒避開,被林大強逮個正著。
兩人找了個僻靜處說話。
林大強故作親熱,拍拍他的肩膀,“老弟,從慶山發財回來,更精神了。”
宋九堯:“哪裡,去一趟一身灰。”
“前兩天我和村支書上你家裡找你,沒見著你,和二晚說了幾句話,她和你提了嗎?”
“說過一些。”
林大強咧開嘴笑,“那時不知道你是咱村的姑爺,以前有啥做的不好的地兒,你多見諒,村裡人以後建磚房,可都得找你拿碎石打磚,還有你的打轉機,聽說現在都要排隊才能拿到。”
宋九堯:“你既然把我當姑爺,客套話就不用說了。”
林大強嘿嘿兩聲,“咱村的山地,不比呂家村的好,再說,咱都是自己人,剪掉你在呂家村定的五千,每畝再降下五百,你要覺得不合適,咱再上大隊好好商量。”
宋九堯點頭,“你這麼說,我要不買,都沒臉再上林家村了。”
“那也不是這樣。”
宋九堯撓撓額角,“這樣吧,二晚一直惦記喂鴨子那湖,彆的買不買,那六畝地都得買,價錢就按照你剛才說的,村裡把定金退回給張老板,林家村兩個是山頭我都要了。”
林大強嗬嗬笑,腦子算得不太利索,不賣給張老板,那就是村裡違約,村裡還得補回張老板那頭五千違約金,再加上給宋九堯的優惠價,這一來一去就不少了,他可不敢輕易拍板。
“老弟,給我用一下電話,我打回大隊,給村裡透口氣。”
“行。”
林大延接了電話,立馬拍板,讓林大強無論如何都親自帶著宋九堯回村裡簽合同。
宋九堯倒是痛快,開上摩托車,和林大強去了林家村。
這一回簽定購合同,宋九堯簽了林晚雲的名字,還另添一條協議,先付五萬,把離園水庫旁的六畝山地交付給他用,剩下的款項放寬期限至三個月,給信用社放款預留足夠的時間。
“二晚這閨女,我以前單知道她性子挺好,都不知道她那麼能乾,在市裡上班,還知道喂鴨子掙錢,怪不得老弟你這麼愛護她了。”
宋九堯不過笑笑,不置一詞。
一點兒委屈也受不得,光會記仇,這能叫性子好?
能乾,那叫能讓彆人乾,彆說喂鴨子,能煮飯喂飽她知道都不錯了。
因為文工團一直不放人,瞿雪遲遲不能上信用社貸款,文工團見留不住人,這一天,終於簽字讓她離職。
可惜人算不如天算,表哥突然找到她,說林家村大隊給他來了電話,因為交款過了兩天,還沒見他們去付款,便轉賣給彆人了。
瞿雪大驚,“怎麼搞的,一周前不是簽了補充協議,說好了再給我們一個月時間嗎?”
張慶賢倒是一臉喜氣,“就是簽了這補充協議,壞事變好事了啊!他們不賣咱們,那是他們毀約,除了推五千,還要補五千違約金給咱,這是多大的好事啊!”
瞿雪臉上卻不見一點喜色,“他們賣給誰了?”
“我問了,還是賣給宋九堯,你說這宋九堯,哪來那麼多錢,聽說才定呂家村,怎麼又要搶咱們的,他家裡藏著印鈔機不成?”
瞿雪耷拉著眼皮子,不吭聲。
張慶賢當她擔憂他不分錢給她,便道:“雪兒,這一回退了錢,那五千塊,咱一人一半,你再拿兩千五,行嗎?”
她淡道:“那麼多山地,宋九堯為什麼偏要搶我的?”
“……搶了才好,多得了五千塊,你要真想買,再看彆的就是了。”
瞿雪哼了哼,“我去問清楚他。”
她為了那五六畝山地,都已經從文工團出來,連舞都不跳了,半道被人截胡,實在是叫人憋得慌。
瞿雪上了太陽歌舞廳,正碰上宋九堯要出門,她攔在摩托車前,冷笑一聲,“恭喜宋老板,拿下那麼多山地,這麼大手筆,以後該叫你財神爺了。”
宋九堯後臀挨著摩托車座椅,“客氣了,你也不差。”
瞿雪偏個腦袋看他,“我就是想問個清楚,那麼多山地,你為啥非得搶我這五六畝買呢?”
宋九堯笑了聲,“沒有彆的意思,就是村裡想叫我買下來,我尋思買個整的,好用一些。”
瞿雪咽一口氣,嗤了聲,“我原以為,咱們好歹也是老同學,不至於做到這一步。”
“你要這麼說,我跟你賠罪。”
他跨上摩托車,“我有事,你先進去坐一會兒?”
瞿雪冷冷看他,“宋九堯,不必這麼虛偽,你要說咱們老同學的情意不值幾個錢,搶不搶不值一提,我還好受一些。”
宋九堯嘴角一扯:“你提醒我了,讀書的時候我家裡正難,我混在外頭,沒和同學混熟,來往的沒幾個人,記住的更不多。”
瞿雪幽光一閃,“這麼承認就對了,沒錯,咱們的確沒有什麼情意。”
宋九堯默了下,“要說有情意,也就李景林,他這個人不賴,我一直記得他的情。”
他兀自往下說:“這山地也並不是非拿不可,主要和那裡挨著我爸,又適合喂鴨子,當時我錢不夠,後來被你拿下了,二晚說想租來做養殖,你寧願放著,也不願意租給她,沒辦法,我隻能買回來。”
她低著眼簾,張了張嘴,“也不是不租……”
“彆的地兒一樣可以買,你多看看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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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連幾天,林晚雲都躲在屋裡畫設計稿,畫了一本信紙,還在上頭留了名字電話,寫明了求職意向。她打算把設計稿郵寄到雁行製衣廠,直接寫廠長接收,能不能送到廠長手裡,就看天意了。
她要把製衣廠的車間都摸清楚,好為以後做準備。
到第四天,林大白喪著一張臉上門來找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