66、花非花(2 / 2)

李瀟瀟前世並沒有這個心理病,但這禁閉室顯然是觸發了原身刻意想要忘掉的記憶。

她終於知道,為什麼原身後來對李寶珠越來越不好了。

李瀟瀟靠在牆上,抱著膝蓋,試圖平伏著自己的呼吸,重掌這具身體的主導權,回想著自己最愛的喜劇電影中的名場麵,將那些引發焦慮和恐懼的畫麵壓下去。

這個方法很有效,但需要她時刻留意,否則稍微一愣神,那種窒息感就會鋪天蓋地而來。

因為禁閉室中太黑,李瀟瀟的手表也沒有夜光功能,她甚至不知道是什麼時間,隻有到了送飯點,她才終於知道,大概是六七點左右。

嚴重的幽閉恐懼症會產生被害幻想,甚至會引發窒息,七十年代的醫院還沒有專門的心理科,精神類疾病這塊領域幾乎是一片空白,李瀟瀟怕這麼下去要出事,趁著送飯的時候,跟外麵的軍人說:“我不舒服,要申請去醫院。”

外麵的人卻毫不動搖:“進來之前都是有身體檢查的,除了輕微扭傷之外,你的身體狀況非常好。”

李瀟瀟這才知道,原來楊昊送她們三個去檢查,已經想著要將她們關禁閉了。她心裡暗罵一聲,還沒來得及繼續開口,外麵的人已經把窗口關上了。

她忍不住踹了一下門,門上發出一陣巨響,剛才那軍人隔著門又說了一句“你這樣要再加一天的”。

黑暗中又隻剩下了她又急又重的呼吸。

李瀟瀟覺得自己熬不過這三天了,隻要稍微一放鬆,身體的大腦仿佛自己有了意識一樣,開始自顧自地陷入恐懼和焦慮。

她爬到床上,蜷縮起來。抱著自己的膝蓋,想象著有人在抱著她和保護她。

李瀟瀟開始覺得疲倦,半睡半醒中她陷入了一種可怕的循環。她開始有種錯覺,自己像是在溺水,看著光亮的水麵,卻眼睜睜地看著它越來越遠,而她慢慢地沉入水底……

“瀟瀟!”

不知道過了多久,她似乎看到了光,浮光裡是重鋒著急的臉。

李瀟瀟迷迷糊糊地想,是夢麼?

一定是假的,團長一直都是很冷靜的,才不會像這個假團長這樣著急。

肯定是假的,她還在關禁閉,烏漆嘛黑的,都讓她出現幻覺了。

可假的也好啊。

李瀟瀟嗚嗚嗚地哭了起來,在這幻覺伸手過來抱起她的時候,她終於主動躲進他的懷裡:“團長,我好害怕……”

“他們欺負我……”

“這裡好黑啊……”

“我想回家……”

重鋒握著電筒的手,幾乎要將這鐵皮柱子捏爆。

懷中的少女在瑟瑟發抖,從前即使是哭的時候,她說話的咬字都是非常清晰的,可現在每一句都吞了字。

重鋒永遠都不會忘記,剛才他進來,手電照進來的時候,床上的身影臉色蒼白,蜷成一團,連呼吸的起伏都十分微弱,那一刻他感到身體裡有一把鈍器,在他血肉裡翻攪,痛得他幾乎不能呼吸,

“我來了。”有生以來,重鋒的聲音發著抖,“彆怕。”

野營拉練整個過程維持四十多天,他特意請了假,提前一天回來。

因為明天是5月15日,瀟瀟的生日。

可他怎麼都沒想到,他回來一打聽,就發現瀟瀟竟然被關了禁閉。他了解了一下情況之後,直接打了申請,說清楚提前釋放的理由,得到批準之後,馬上趕到了這邊。

李瀟瀟的情況非常不好,重鋒連夜將她送到了基地醫院,醫生打了鎮靜劑之後,她才安靜了下來,陷入昏睡。

*

第二天上午,二連一排一班的女兵集中之後,才發現,今天她們的班長都站到了一邊,一名身材高大的男人取代了她們班長的位置。

“今天你們的班長沒空,由我來帶你們半天。”男人神色淡漠地掃過每一個人,“我是重鋒。”

這位新班長上午就隻有一件事,檢查軍體拳。

他已經抓了很多次蔡曉清的動作差錯,錯一次罰一圈。

到最後,蔡曉清終於忍不住了,說他是針對她,質問他為什麼隻抓她一個,明明她跟其他人做的都是一樣的。

重鋒笑了笑:“你們的意思是,你們張班長沒好好教你們?”

這本來就是蔡曉清一個人的事,其他人之前已經受夠了她的連累,當然不樂意被拖下水,馬上有人喊了一聲“報告”。

重鋒看了出聲的女孩子一眼:“說。”

女孩子回答說:“報告教官,張班長教得特彆好。”

蔡曉清咬了咬牙,說:“對,張班長教得很好,就是我學得比較慢,下課後看著其他人繼續學的。”

其他人臉上的不滿毫不掩飾什麼,但蔡曉清已經顧不上了,她也沒想到重鋒竟然就這麼明目張膽地公報私仇。

重鋒問:“你是不是覺得我在針對你?”

蔡曉清說:“我隻是覺得疑惑。”

重鋒笑了:“服從是軍人的天性,不過我看你確實不像是個合格的軍人,你要問,我就讓你心服口服,省得被關禁閉時還不知道檢討怎麼寫。”

關禁閉?!蔡曉清慌了。

重鋒讓其他學員一個個出來比劃,說是要找出是哪個學員沒學好,做了蔡曉清的“壞榜樣”。

其他學員可不想被罰,分分使出渾身解數,之前集訓哪怕有渾水摸魚的,這會兒愣是一個個做得比陸軍老兵還標準,這“壞榜樣”自然也就找不出來了。

於是乎,蔡曉清不但集訓偷懶,還汙蔑戰友,罪加一等。

重鋒將她罰了三天禁閉,親自送過去的。

在彆人看不到的地方,蔡曉清終於露出了真麵目。

蔡曉清咬牙切齒地說:“你公報私仇!”

重鋒一臉漠然:“我違反了哪條規定?你大可以舉報我。”

蔡曉清說:“你是軍人!”

“當然,我是軍人,我保家衛國,保護無辜百姓,瀟瀟乾乾淨淨,我護著她那是天經地義。”

重鋒看著蔡曉清,目光鋒銳:“蔡曉清,昨天你讓人跟瀟瀟說是跟腱受傷,害她違抗連長命令,這件事已經調查得一清二楚。”

他不再多說,乾脆利落地將這女人交到了禁閉室的管理戰友手中,又去了一趟找王海濤,將查到的結果和資料都交給了王海濤。

雖說王海濤與重鋒分屬不同軍種,但重鋒職級是比他高的,新兵連的事居然還要領導幫忙乾活,王海濤冷汗都要下來了,連忙保證會處理好這件事。

做完這一切之後,重鋒這才去了基地醫院,來到李瀟瀟的病房。

小姑娘還沒醒,昨晚那一劑鎮靜針能讓她睡一整天了。

重鋒安靜地坐在病床邊,靜靜地看著她。

李瀟瀟醒過來的時候,看著明亮的病房,雪白的天花板,一時間還沒反應過來。餘光裡有個人影,她轉過臉,看到是重鋒的時候,依然覺得自己是在做夢。

重鋒見她仍是有點愣神,不由得有點擔憂,俯了俯身,低聲問:“瀟瀟,感覺怎麼樣?有哪裡不舒服嗎?”

李瀟瀟看著他好一會兒,忽然在被子裡掐了掐自己的手臂。

疼的。

昨晚的記憶零零碎碎湧入腦中,那些她以為是幽閉恐懼症發作時的幻覺,居然是真實的。

她昨晚做了什麼?她居然抱著人家哭的稀裡嘩啦……

李瀟瀟慢慢轉過身,背對著重鋒:“我沒事了,謝謝重團長。”

這年代還沒有空調,五月中旬其實已經有點熱了,病房裡隻開著風扇,李瀟瀟沒有蓋被子,身上隻穿著的確良質地的薄軍服,側身顯得腰肢盈盈不堪一握。

重鋒知道的,那腰確實很細。

他低聲問:“你還在生氣麼?”

團長,重團長,隻差了一個字,親疏遠近卻完全不同,後者還有一種刻意的疏離。

李瀟瀟微微蜷了蜷脊背,握著拳頭說:“沒有。”

她覺得自己現在的狀態,實在不是麵對重鋒的最佳狀態。

儘管已經從禁閉室出來了,幽閉恐懼症也沒有發作,但在黑暗和恐懼中煎熬太久,讓她仍是沒緩過神來。

她希望自己能在重鋒麵前體麵一些,可她的腦子似乎就是一片空白,讓她完全沒有對策。

重鋒把備在床頭桌上的保溫瓶取了過來:“先起來吃點東西吧,你昨晚也沒吃。”

昨晚他去禁閉室的時候,看到裡麵的晚飯一動沒動。

他的聲音溫和平緩,李瀟瀟曾經非常喜歡聽他說話,可這時不知為什麼隻覺得煩躁,一陣心頭火起:“我說很多遍了,我不是小孩子,你可以不要管我嗎?”

這句話仿佛像是衝毀堤壩的第一波洪水,後麵的緊跟著傾瀉而下。

李瀟瀟從床上爬了起來,轉過身,看著重鋒,一字一句地說——

“你感激李彥和路揚芳,所以你總想著要照顧我。可你知不知道,就算他們是我的親生父母,我對他們一點印象都沒有!”

“重團長,我說得很清楚了,真的,能不能拜托你儘量少出現在我麵前?不是每個人能都能像你這樣的,你不喜歡我就不要對我這麼好,行嗎?”

李瀟瀟說著說著眼眶都有點紅了,這些話脫口而出的瞬間,她感到酣暢淋漓,卻又馬上無比後悔,心口仿佛受著冰火兩重天。

她慢慢地曲起雙腿,抱著膝蓋,把臉埋在手臂間:“對不起,我心情不好,我想一個人靜靜,可以嗎?”

重鋒並沒有走。

“偵察兵裡有人專門負責狙擊,他們通常都要忍受長時間的寂靜潛伏。為了訓練這種能力,他們要在黑暗的房間裡呆上一段時間,跟禁閉室差不多。”

“這種環境不能長時間逗留,不然會容易出現問題,比如說會胡言亂語,看到幻象之類的。”

重鋒把手輕輕地放在李瀟瀟的頭頂:“瀟瀟,你隻是突然被迫進入靜寂態,會出現這種反應是正常的,而且你的表現已經很好了。”

李瀟瀟往旁邊一挪,重鋒的手頓時就落了空。

她抬起頭,眼底已經築起了圍牆,重鋒甚至有種感覺,如果她能跑得過他,她可能撒腿就跑了。

李瀟瀟的聲音毫無起伏:“我已經說了,我不是小孩子,你到底要我說多少遍?重團長,為什麼還要摸我的頭,這是一種很容易讓人誤會的行為。”

她急,重鋒就放緩了語氣,目光溫和:“你知道我為什麼要自己留著你的錄音帶嗎?”

李瀟瀟麵無表情地說:“因為你要報答李彥的恩情,要關照她的女兒,怕她拿著錄音帶會出事。”

重鋒笑了笑,說:“因為我想聽。”

李瀟瀟:“……”

重鋒又說:“隻要不是出任務的時候,我每天晚上都在聽。”

李瀟瀟:“……”

重鋒看著她,說:“我想象過你十八歲的樣子,瀟瀟。”

李瀟瀟:“……”

“就在夢裡。”重鋒慢慢地說,“你是瑪拉,我是羅伊。”

李瀟瀟再也繃不住了,耳尖肉眼可見地紅了起來。

重鋒看著她,眼底一片坦蕩:“可你還這麼年輕,瀟瀟。我不能在你最張揚又灑脫的年紀,將你困住。如果——”

他的聲音低了低,抬起手輕輕地撫上她的臉頰:“如果一年後,你的想法沒有變,那麼……我等你,瀟瀟。”

瀟瀟已經一而再再而三地說喜歡他了,他之前卻一直在逃避。

可昨晚當他進入禁閉室,看到她無聲無息地蜷縮成一小團,他既心痛又後悔。

她一直看起來那麼開朗樂觀,可她也是會害怕的,她也要有需要鼓起勇氣才能做得到的事情。

她沒有安全感,不管是在京市重宅,還是在這裡,她睡覺都是蜷縮成一團的。

李瀟瀟已經完全不知道為什麼會突然發展成這樣。

可是,他說他聽錄音帶。

她是知道的,她之前看到錄音帶膠圈的磨損時就知道了。

她磕磕巴巴地說:“我……”

“我”了半天,她依然不知道該說什麼好。

重鋒笑了笑,大拇指輕輕地刮過她發紅的眼眶:“生日快樂,瀟瀟。”

作者有話要說:  待會兒正文還有補充|已補充

*

嗯,之前說好的三章內,就是這個樣子。

然後有人問到如果團長沒有找營長說蔡曉清這件事,蔡曉清會不會被處罰的問題。當然還是會的,因為瀟瀟已經報給班長了,班長肯定會去處理,要先查(畢竟新兵人那麼多,信息也不全,需要時間的),再逐級往上報,班長→排長→連長→營長,這是從下到上的職級。團長直接找的營長(團長的職級比營長高),所以動作才會更快。

瀟瀟在這件事裡麵也有錯。連長已經判斷不是跟腱受傷了,也告訴了她,但是她不信。連長是肯定有經驗的,扭傷跟跟腱受傷確實很明顯。瀟瀟雖然是被騙了,但是麵對一個是新兵連連長,一個是身份未確定的新兵(新兵在宣誓和授職之前,都不算是軍人。之前方浩明有提醒過她,不要太相信人。),瀟瀟沒有選擇相信連長,當然這是因為事關自己的身體,而且這個年代的醫學技術沒有21世紀好,瀟瀟出於謹慎考慮,拒絕繼續負重越野。

另外分享個開文前查資料查到的真實案例:七十年代有位部隊文工團演員A,晚上朝演員B做鬼臉,嚇到了演員B,演員A因此被關了禁閉。

七十年代基本沒有心理醫生,好像隻有一位是從蘇聯那邊學習過回來,第一家心理相關的醫院好像是八十年代中期開的(記不太清了,之前看過資料,但是因為這本沒打算用上這些資料,看過就忘了),當時國內對這塊的認識是空白的,所以關禁閉這個事情,對於那個時候的人來說,關禁閉沒有實質的物理傷害,反省為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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