50、夢中人(1 / 2)

李瀟瀟的本音是清脆的少女音, 而瑪拉是柔媚可人的芭蕾舞演員,所以李瀟瀟把聲音往下調了一點,變得更加成熟。

放映機一邊放著對應的片段, 瑪拉撐著雨傘朝羅伊急切地跑來,停在他麵前。

年輕女郎眼中閃爍著驚喜和幸福, 又帶了點羞澀, 空白的台詞終於被填上了聲音:“你好。”

李瀟瀟的聲音清澈純淨,因而裡麵那點雀躍又緊張情感就更加明顯了, 表達出那種清純佳人初次墮入愛河的美好, 與畫麵中年輕女郎眼中的迷戀與期待相得益彰。

重鋒下意識地往李瀟瀟那邊看。

他見過她在話劇舞台上的表演,或是天真無邪的少女, 或是大義凜然的組織戰士,卻從沒見過這樣的她。

小姑娘將劇本舉到眼下,同時看著台詞與電影畫麵,臉上帶著笑容,如畫麵中瑪拉如出一轍的表情, 仿佛一個熱戀中的少女。

電影中的羅伊也熱切地看著瑪拉:“你好。”

蒙煥山的聲音帶了點金屬感, 微亮卻又不張揚, 一下子將軍官的正直感拉了出來,豐沛的情感又將鐵血柔情表現得淋漓儘致。

電影中的兩人情不自禁地擁吻。

李瀟瀟也微微仰起頭,在蒙煥山抿著唇時,她也輕輕倒吸著氣, 兩人你進我退,親吻間的換氣更顯得彼此氣息纏繞。

兩人的反應都如此自然, 就像是互相都十分熟悉一樣。如果不是親眼看到蒙煥山沒有跟瀟瀟貼在一起,如果隻是聽到聲音,重鋒覺得自己就會上去揍人了。

事實上, 重鋒的拳頭已經硬了,但他理智還在,所以他忍著。

因為前世時本來就身兼話劇演員,李瀟瀟配音時入戲,連著表情也都帶了情感,那張漂亮的臉仍帶著兩分青澀,卻又因為入戲透出了與年齡不符的成熟。這本該是矛盾的,卻又奇妙地融合到一起,變成一種難以言喻的和諧。

就像是,那被捧在手心的小貓,忽然伸出爪子,在胸口上不經意地、輕輕地拍了一下,不疼,像羽毛落在心頭,若有似無地撩了一下,微微發癢。

多年訓練和實戰中練出來的危機意識,讓重鋒迅速地斬斷了細想的衝動。他僵硬地轉過頭,強迫自己把目光從小姑娘的臉上轉開,落到屏幕中的年輕男女身上。

瑪拉微微喘了一下,眼中隻有那名年輕的軍官,目光裡都是傾慕:“你能來看我太好了。”

那是瀟瀟的聲音。

重鋒覺得有點頭疼,他發現不管瀟瀟的聲音怎麼變,他都能認出來。

早在光州市文工團首演《蛻變》的時候,開幕前那個報幕,連方浩明都沒認出來是她,他卻一下子就認出來了。

他原本以為不去看她就能好一點。可他發現,看不見那點臉上的青澀,那純淨卻成熟的聲音,配合著電影中年輕女郎早已成年的麵容,在一點一點地消著心裡那隱秘的負罪感。

重鋒當機立斷地撇開目光,盯著牆上的麻袋看。

耳邊仍是那清澈的年輕聲音,沒有絲毫少女的稚嫩,但他可以想一下小姑娘平時的模樣,那點負罪感終於又慢慢回來了。

十六歲,才十六歲。

重鋒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這幾個字,腦子裡很快就清明了起來。可也正是因為頭腦清醒,一個聲音又在他腦中響起——

過兩年就十八歲了。

重鋒自小就被誇學習能力好,但他頭一回發現有時候這也不是什麼好事。

因為特殊任務需要排查可疑人物,而任務對象很可能會進行偽裝,因此重鋒的訓練中,有一個重要的項目,那就是反偽裝。

有的任務對象潛藏時間長,信息隱藏得好,因此重鋒和戰友們有時候接收的任務信息中,裡麵的人物對象信息可能已經很舊了,甚至有可能隔了好些年,這就需要他們學會掌握人的骨相辨彆。

皮囊可以偽裝,但骨相無法改變的。

重鋒在這方麵學得很好,因此,曾經有段時間,他眼裡一度隻有男人女人之分,看到的都是行走的骨架。

骨相,再加上皮囊的自然變化,就能推出一個人在一段時間後的樣子。

兩年後十八歲的瀟瀟,是什麼樣的呢?

重鋒很想控製自己不去想,但耳邊是瀟瀟的成年嗓音,那聲音像是一支筆,在他腦中緩慢又堅定地勾勒出一名年輕姑娘,讓他看到了畫麵。

因為旁邊在錄著音,他連深呼吸都不好做,隻能緩緩地吸氣,又慢慢地呼了出來,仿佛要連同心中的濁氣一起呼出。

他重重地捏了捏眉心,開始在心中默背軍事教材。

“團長?團長!”

正在重鋒做到人書合一,背到第十一章時,他感到衣服被拉了一下,馬上驚醒過來,猛地轉過頭,眼裡還帶著肅殺之氣。

李瀟瀟已經和蒙煥山配完音了,孫哲繹也完成收音,正在做最後的處理,幾個人都對她的表現讚不絕口。

他們今天一天都在製片廠,午飯之後就在錄音棚呆了一下午,現在已經是下午五點多了,也差不多是時候回去。

因為李瀟瀟剛錄完音就發現重鋒似乎在想事情,所以她以為他是等得無聊了,於是想告訴他處理好磁帶就差不多可以走了,而處理磁帶是非常快的事情。

可她沒想到,一向警覺的團長,竟然連叫了幾聲都沒聽到,直到她扯了一下他的衣服,他才有了反應。

但這反應也著實大了點。

李瀟瀟被重鋒的眼神嚇了一跳,重鋒反應了過來,馬上收斂了一下,說:“剛才在想事情,怎麼了?”

“啊,噢……”李瀟瀟見他又跟平時沒兩樣了,也沒想那麼多,初次配音就被大佬們誇,讓她心情非常好,眉眼彎彎,高興地說,“我和蒙老師錄完啦!”

重鋒看了翻譯組一眼,那三個人也一臉高興,正在擺弄著錄音機和放映機。

他收回目光,朝李瀟瀟點了點頭:“好。”

李瀟瀟看著他,有點不好意思地用手指撓了撓臉頰,心想:團長應該是覺得挺無聊的吧。

她咳了一聲:“等孫老師把磁帶弄好,咱們就可以回去了,很快的。團長,謝謝你今天帶我過來。”

好不容易休天假,都被她占了。

小姑娘已經用回本音,清脆悅耳,配著輪廓圓潤的鵝蛋臉,毫不違和的少女模樣,這才是十六歲該有的樣子。

重鋒看著她,剛才那些紛雜的思緒倏然不見,再沒有半點曖昧旖旎。他溫和地笑了笑:“沒事,反正在家裡也是閒著。”

“瀟瀟!已經好了。”

孫哲繹的聲音在後麵響起,李瀟瀟和重鋒一起走了過去。

孫哲繹把磁帶裝到盒子裡,剛想遞給李瀟瀟,手伸到一半,又想起了自己之前說的話,手上拐了個彎,轉到重鋒麵前:“團長同誌,這就是下午瀟瀟和小蒙錄的電影聲音。”

李瀟瀟原本還做了接過來的準備,她以為孫老師之前也就是那麼一說,而且剛才他明明叫的就是她的名字。

不過,也沒差了,給團長不也是相當於給她。她美滋滋地想著,見重鋒接過磁帶,抬起頭一臉暗示看著他。

重鋒將磁帶放進衣兜裡,臉色不變:“我先替你收著。”

這年代錄音機是奢侈品,之前養父的一部分手術費是重鋒出的,李瀟瀟離還完都還遠著,更彆說能勻出錢來買錄音機了。

沒有錄音機,拿著磁帶也聽不到,放在重鋒手裡還是她手裡,確實都是一樣的。

於是李瀟瀟點了點頭:“嗯,好。”

剛才錄完音後,三位老師都誇了她一番,但她知道自己在譯製片上,跟其他兩位配音老師肯定還是有很大差距的。

離1976年還有段時間,她希望可以趁著這段時間,自己回去練習一下,所以知道自己不足之處,再針對性練習,就顯得非常重要。

孫哲繹是未來的譯製廠廠長,是配音演員的總指導,今天麵對麵交流,而她還直接在他麵前配音了,她當然是直接問了:“孫老師,我剛才有哪裡可以改進的地方嗎?”

孫哲繹有點意外。

對於一名十六歲的配音演員來說,李瀟瀟的表現已經非常好了,比他所有下屬剛入組的表現都要優秀。

他相信,如果有足夠的練習和針對性提升,她未來達到的高度,一定是所有配音演員中最好的。

可現在這位團長顯然不會讓她進製片廠,而她在話劇中的成績無比耀眼,如果在話劇中深耕,未來取得的成就自然也是不可估量。

現在這情況,文工團比製片廠安全多了。

儘管他非常想將她收歸旗下,但現在顯然是不可能了,隻能等以後風口小一點,或許還有可能,但那一天可能遙遙無期。

他今天也不過是想給她在心裡留個種子,讓她有個念想,這樣說不定製片廠這邊將來有機會還能爭取一下。

因為確實沒有什麼問題,所以孫哲繹剛才並沒有說出什麼缺點,沒想到她竟然主動問了。

“沒什麼問題,”孫哲繹笑著說,“表現已經非常好了。說實話,我很意外,因為你能注意到一些細節,比如說第一句和第二句台詞之間的那段畫麵,中間沒有台詞,但是你加上了換氣的聲音,非常真實。”

他說的是瑪拉和羅伊擁吻時的聲音,梁丹和蒙煥山也表示這個細節處理非常驚豔,但那團長臉色不善地看著他們,三個人都非常識趣地不再展開講。

也是,如果說像他們這樣成熟的配音演員,知道一些敏感情節怎麼處理,那也非常正常,畢竟有的人是有對象的,有實戰經驗,而沒有實戰經驗的,也能從前輩中得到知道。

可李瀟瀟一個十六歲的小姑娘,之前又沒有接觸過配音演員,也就談不上指導了。剩下的可能性,要不就是實戰經驗,要不就是無師自通,可不管是哪個,說出來也是不太好聽的。

吻戲在配音演員裡麵實在是太小兒科了,李瀟瀟記得在譯製片《忘鄉》裡麵還有第八字母戲,現代的就更不用說了,廣播劇裡麵相關的情節也有不少。

身為專業配音演員,她和工作室的小夥伴們可都有專門學習過的,務求不管遇到什麼風格的作者大大,裡麵的感情戲不管是激烈還是溫柔,不管是粗獷還是小清新,改編成廣播劇時都要儘可能還原原著,讓聽眾感到原汁原味。

這是對她專業的肯定,李瀟瀟高興地朝孫哲繹說:“謝謝老師的肯定,我會繼續努力的!”

重鋒:“……”

天色漸黑,眾人收拾完東西之後,走出了錄音棚,往樓下大門走去。

天上飄起了白點,李瀟瀟抬起頭,伸出手,一片雪花落到掌心上,很快被她手裡的高熱化開,消失不見了。

“哎呀,”李瀟瀟驚喜地說,“下雪了!”

十二月初,京市終於迎來了今年第一場雪。

孫哲繹笑著說:“好兆頭。”

幾個人互相道彆之後,重鋒和李瀟瀟上了車,兩人係好安全帶之後,李瀟瀟還興奮地扭過身,趴在窗邊往外看。

重鋒提醒說:“我要開車了。”

李瀟瀟又重新坐好,挨在座椅上,從擋風玻璃外看著紛紛揚揚的細雪,笑著說:“嗯,好。”

吉普車駛回大院後,重鋒又讓李瀟瀟先回屋,他去飯堂打飯。

李瀟瀟把手插在衣兜裡,繞過車頭走到重鋒身邊,說:“哎呀,直接一起去飯堂吃好啦,還不用洗碗。”

重鋒點點頭:“好。”

李瀟瀟覺得今天的重鋒話特彆少,猶豫了一下,開口說:“團長,你是不是……不開心?”

重鋒愣了愣,轉過臉,微微低下頭,眼裡帶了點疑惑:“沒有。為什麼這麼問?”

嗯?沒有嗎?李瀟瀟原本還挺肯定,但重鋒眼裡的疑惑明明白白,她頓時就又不肯定了。

她隻好說:“因為你今天不怎麼說話。”

“那是因為,”重鋒有點無奈,“今天我也說不上什麼話。”

上午孫哲繹帶他們參觀製片廠,大多數時候就是他在說,瀟瀟也非常高興地到處看,一邊聽他介紹,一邊問問題。

通常瀟瀟隻問了上半句,孫哲繹就能將她原本接著要問的一起說了,而瀟瀟理解得也很快,兩人幾乎自成一個世界,頗有點相逢恨晚的意思。

孫哲繹那架勢,重鋒覺得,要不是他就在旁邊看著,孫哲繹估計就直接將瀟瀟收為入門弟子了。

下午就更不用說了,直接進了錄音棚,看完電影就是配音,全程都要保持安靜,他就更說不上什麼話了。

“嗯,”李瀟瀟慚愧不已,一臉抱歉地說,“我今天不該冷落了你的。”

重鋒咳了一聲:“瀟瀟,我不是小朋友。”

偵察兵有時候任務期間需要潛伏,如果是狙擊任務,還要保持靜寂態,潛伏兩天兩夜也不是罕見事,不止要保持安靜,還要時刻注意周圍情況。

比起任務期間,今天又算得了什麼呢?

更何況,瀟瀟今天這麼開心,這就已經足夠了。

“大朋友怎麼啦?”李瀟瀟撇撇嘴,“大朋友也有權利不開心的呀!像我,我有時候也會不開心的,這不是很正常嗎?”

重鋒心裡說,可你才十六歲。

那帶著熾熱愛戀的清澈女音又在他耳邊回響,重鋒發現自己不能再想“十六歲”這三個字了。

也許是下午在心中默念“十六歲”太多遍,而他在默念之後想象出了瀟瀟十八歲的模樣,這三個字簡直像個開關一樣,讓他一下子又想到了腦中那張嬌俏明豔的臉。

重鋒覺得自己都有點瘋魔了,趕緊把目光放到身邊這個瀟瀟真身上,認真地看著她,掩飾般地問:“瀟瀟是為什麼不開心?”

單箭頭啦,而且還要單箭頭兩年啦,離1976年還有點遠啦,沒有手機啦,懷念她那重金打造的BGM庫啦,還沒追完的美劇看不到結局啦等等,一大堆呢!

可是沒有一個能說出口的。

李瀟瀟忍不住歎了口氣,隻好隨便編了一個理由:“其實也沒什麼,就是我還挺喜歡光州市文工團的小夥伴的,想到以後進了部隊要跟他們分開,有點舍不得。”

“不過,”她又馬上元氣滿滿,笑嘻嘻地說,“就在一個市,還是可以有見麵機會,所以也還好。”

剛才有那麼一瞬間,重鋒覺得自己看到了她眼中有落寞,心裡剛湧起酸澀,她卻又飛快地恢複回來,快得他以為之前隻是錯覺。

他認真地看了看她,快速而仔細地觀察,確實又沒看出來什麼。

也許真的隻是看錯了。

重鋒點點頭:“是,而且如果市文工團發展得好,軍區文工團也會像之前那樣,邀請市文工團代表來軍區交流。”

對噢,她怎麼把這情況給忘了!李瀟瀟高興地說:“苗大師肯定能行!吳芳師姐和白楊師兄也很厲害的,說不定他們都可以。”

重鋒知道這三個人,是瀟瀟玩得比較好的朋友。

兩人邊走邊說,李瀟瀟後知後覺地發現,團長居然把她的問題給繞過去了,她依然沒搞清楚團長今天為什麼話少!

她說的話少,不是說今天說話機會少的話少,而是比如她說完一句話,團長都是單個字回複一個“好”,像平時起碼至少還有個語氣詞“嗯”。

彆看這隻是一個語氣詞,這可是莫得感情和有人情味的區彆!

不過……

李瀟瀟又疑惑地看了看重鋒,心想團長現在似乎又變回來了。

她陷入了思考:所以,果然是因為白天冷落了團長,才導致團長話少了?現在她話多起來,團長也跟著恢複了?

為了補償被她冷落的團長,李瀟瀟豪邁地拍了拍胸口:“走,團長,我請你吃雞腿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