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德和郭碩跟著爻止大人在外遊曆這段時間, 也習慣了紅名這個詞。
他們將其理解為一種罪孽的代名詞，而爻止與席蓉皆有看見人之罪惡的能力。
若是手染無辜冤魂，犯下滔天罪惡, 就會變成紅名。
紅，代表血腥，是邪惡之氣。
周德聽到扶光道尊是紅名，整個人都傻眼了, 一口酒嗆到喉嚨, 眼角嗆出了淚花。
他抬頭偷偷看了眼隔壁桌正風輕雲淡飲酒的爻止，又看了看爻止身邊神情嚴肅的郭碩。
“席蓉仙子。”周德同樣用口型道，“彆動手啊。”
席蓉了然，揚著眉, 微笑點頭：“放心, 規矩我懂的。”
周德：“嗯？”
席蓉伸手將麵前餐盤裡的燒雞撕碎，拿起雞腿認真道：“人不犯我，我不犯人。”
二人說悄悄話的工夫，問仙宴已經正式開始了。
十年舉辦一次的問仙宴, 其實就是字麵意思，凡人問仙, 仙人解惑。
五月初五, 天下凡人皆可問仙，由天機古盤選取九十九道問題，在場仙師, 共同作答。
如今這次, 已是淩雲宗舉辦的第七百二六場問仙宴。
淩雲宗掌門說完開場白後，將手裡那方沉甸甸的硯台擲向空中，兩指並攏對著虛空一點：“開！”
霎時間一條條黑墨從硯台中竄出, 在虛空中化作九九八十一道太極紋樣。陰陽旋轉，無數文字如瀑布一般傾下，遮蓋天幕。
文字滾動，墨跡忽明忽暗，莊嚴壯觀。
在場仙師皆仰頭觀望，等待著第一道問題的出現。
鐘鼓聲歇，文字瀑布發出沙沙聲響，好似千萬書籍同時翻閱。
——我一生行善救人落得家破人亡，那惡人為非作歹，卻能享受權利富貴。這個世間是否還有因果報應？
眾仙師看到第一道問題，皆發出一聲輕笑，眉宇間帶著幾分無奈。
就連淩雲宗掌門鐘離軒看見這個問題，也不禁輕歎，道：“諸位，這道問題，誰來解答？”
“我來！”永昌道君捏著酒杯，朗聲開口，下一秒，杯盞輕輕叩桌，酒水飛旋而出，在空中那漂浮的文字下彙成一句話。
——爭非必惡，非爭未善。是時是命，選擇自在。神佛不渡癡人。
“嗬，還真是永昌道君的風格，這話語過於刺耳了些。”
“我倒是很同意永昌道君的答案，問題之人與其說是行善積德，不如說是一生懦弱愚善。”
“他命中，共有三次機遇可以改變他的人生軌跡，卻每一次都因為猶豫惶恐而錯過。不爭不搶，永遠退讓，救狼救虎，最終帶著一家人淪為權力的犧牲品。”
“你就算現在再給他一次新的選擇，他依舊會走進新的困境。無關善惡，命該如此。”
“凡人善惡自有一套利己說法，何必非要與因果報應掛鉤。”
“神佛不渡癡人，噗，永昌道君最近脾氣有些暴躁啊。”
“癡人，何須神佛來渡。”
永昌道君冷哼一聲，隨著杯盞再次斟滿美酒，第一道問題已經卷著答案消失在文字瀑布之中，不過片刻，第二道問題緩緩浮現。
席蓉撐著下巴看熱鬨，郭碩和周德則挨到了一起，每個問題都要小聲討論兩句。
爻止全程沒有發言，有仙師點他名字想聽聽他的看法時，爻止隻是淡淡一笑，搖頭不語。
藍音借著席蓉的餘光掃了爻止一眼，她有一種徒弟有心事的錯覺，看來等問仙宴結束，須得尋個機會，師徒談心一番。
凡間傳來的問題一道道浮現，仙者的回答化作天音，回蕩在發問者耳邊。
有人不甘，有人發笑，有人憤怒，有人領悟。
得失如何，全看個人抉擇。
問仙台上，墨跡盤旋，流光燦爛。
萬仙或高或低，端坐桌前，美酒推杯換盞，仙樂輕奏，仙霧繚繞。
靈風湧動，天色凝滯不變，日月同在。
早在問仙宴開始之際，萬仙已入天機古盤之中，與九州凡眾神思相連。
此間無日夜，萬物墨為靈。
爻止俯首隨意摘下腳邊一朵小白花，拇指輕輕一撚，花瓣已化作一團墨跡隨風消散。
郭碩：“這是我第二次參加問仙宴。”
爻止耐心側耳，傾聽郭碩所言。
“第一次是跟著我師父來的，當時封雲門在修真界名望不低，師父的占卜之術，可以說是九州數一數二。那次天機古盤的第三十六道問題，便是師父作答。”
席蓉好奇問道：“是何問題？”
郭碩麵色微沉，輕聲開口道：“仙者以飛升為誌，與天道相爭，脫離凡胎，護佑凡眾，得一絲機緣。可仙者又該如何證明，飛升是成神而非化鬼？”
爻止心神微震，而席蓉聞言則繼續沒心沒肺地發問：“你師父，如何作答？”
郭碩幽幽一歎。
“天下仙者，沒有人能回答這個問題，能回答的人，早已聽不見，也發不出聲音了。那一次，師父為了證明封天門的實力，開啟了問天卜。”
一瞬間，空氣仿佛凝固住了。
仙者耳聰目明，問天卜三個字一出，所有人的視線，皆有意無意地落在了郭碩身上。
但這也不算什麼秘密，畢竟如今在場的人，半數都參加過四十年前的問仙宴，見識到了問天卜。
爻止眉頭微皺，不解郭碩為何突然提起問天卜，那個導致他們差點滅門的秘寶。
席蓉：“那問天卜給出了什麼答案？”
這回，不用郭碩回答，坐在扶光道尊身邊的鐘離軒一字字道：“登仙梯斷神來。”
席蓉歪頭不解，下意識重複著：“斷神來？”
扶光道尊突然開口打斷：“走過登仙梯，判斷是神來。所以，飛升存在，道法亦然。”
眾仙頷首，紛紛應和扶光道尊。
扶光道尊沉默片刻，目光淡淡地落在了郭碩身上。
“本尊閉關兩年，許久未見紀掌門，本以為此次問仙宴能與他敘敘舊。不知，紀掌門近來可好？”
郭碩起身恭敬行禮：“多謝道尊掛念，家師一切安好。”
“聽說，紀掌門入了玉林穀。”
郭碩淺笑應答：“如今封雲門乃是玉林穀三門之一，家師便是門主。”
扶光道尊笑眯眯哦了一聲。
眾仙內心感歎，這封雲門也算是福禍相依了，被風雨樓殺得差點滅門，卻能絕境逢生，入了他們心心念念的玉林穀。
那裡靈氣純粹，隨處可見天材地寶，更有數不勝數的神兵利器。
封雲門能得穀主青睞，傳授上等功法，可謂奇遇。
藍音聽著一群仙氣飄飄的修者們嗡嗡嗡討論個不停，無奈一歎，私聊郭碩：“辛苦。”
沒錯，郭碩突然提到問天卜，就是藍音在讓他推劇情。
當初紀常興歸順，將問天卜介紹得明明白白，唯一的那一次問天，也和她交代得清清楚楚。
——登仙梯斷神來。
問天卜給出的答案，藍音也是知道的。
她下意識覺得，這句話，應當是：登仙、梯斷、神來。
但這句話背後到底是什麼意思，她就不得而知了。畢竟想要再問，就需要紀常興拿命去問，沒必要。
不過剛才郭碩提及這麼一遭，藍音觀現場眾仙反應，對那位覬覦問天卜的幕後之人，已經大概有了猜測。
而爻止身為經曆所有支線任務的人，恐怕早已有了論斷。
至於如何驗證，隻需要等問仙宴結束，讓爻止去對話一翻，看看能否引出相關劇情，便可知曉。
隻要是任務NPC，瘋狂按交互鍵，還怕完成不了任務？
卻不料，現場突然一靜。
藍音順著席蓉的視線看過去，天空之上，出現了一行指名道姓的問題。
——寧鴻羽你千方百計想要得到問天卜，是為了將其煉化，擺脫天道越過登仙梯嗎？
哦豁？
這麼簡單粗暴，把答案送到她眼前？
這問問題的是誰？
凡人虔心問仙，才會出現在天機古盤之中。
可凡人，如何與修為僅次於樞珩帝君的扶光道尊為敵？
問仙台上陷入詭異的沉默，還不等眾仙反應，那虛空的文字再次一變。
——封雲門三百多條無辜性命，扶光道尊打算怎麼還呢？
郭碩雙目瞬間殷紅如血，周德也不可置信地看向上首之人。
他們的耳邊不約而同地回想起席蓉初見扶光道尊時說的話，他，是個紅名。
原來，這抹紅，極有可能就是染了他們封雲門的血！
寧鴻羽冷笑一聲，目若寒星，直直盯著空中的天機古盤。
“掌門，這是何意？”
鐘離軒聳聳肩：“天機古盤收集的是九州凡人心聲，這，不過就是一道問題而已。不知，這道問題，哪位仙友來解？”
寧鴻羽厲聲道：“荒謬的問題，無稽之談！”
鐘離軒不讚同道：“道尊息怒，天機古盤做不得假，若真有人發此一問，且情真意切，要麼就是他親眼看見，要麼就是他被人誆騙了。無論如何，總要給對方一個答案，不是嗎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