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平時不是在山洞,就是在山後的溪水中,蛇水性好,也經常走水道。言袖揣好蛇鱗,爬到後麵去找他。
翻過山坡,她就看見月光浮沉的水麵處,一道人影。
浸潤的月色和著水流悠悠,把悠長的蛇尾蕩漾地遮掩在清波下。露出水麵的是青年窄瘦勁腰,一截蒼鬱的白,黑發搭在漂亮的蝴蝶骨上,他聽見聲音微微側頭,黑暗中仍舊能夠清晰捕捉那泛紅的眼瞳,屬於密林捕食者的無情,紅寶珠般晶瑩的色澤。
中間一線陰冷豎瞳。
言袖乾巴巴探出頭:“銀則!”
蛇蛇慢慢遊回來,上岸,越過她繼續往前。
言袖跟上去:“剛才我遇見了兩個獸人,不過他們現在已經走了。”
蛇蛇對此無動於衷。
言袖也隻不過是沒話找話,在他旁邊乾脆重複喊他的名字,“銀則,銀則……銀則,你名字真好聽。”她越發覺得自己像個慈愛的老母親,對蛇蛇的一切都誇張讚美,“怎麼會取這麼好聽的名字!”
身邊緩慢遊曳的蛇停住移動,她的話好像讓他想起什麼東西,紅瞳轉過來注視她,冰冷無感,她這般念念叨叨似乎讓他感到厭煩,帶著幾分陰冷惡意似的,薄唇微張,陰森森的懨懶,“名字是詛咒。”黑發紅瞳的蛇類注視她,眼睛像淬毒的寶珠。
言袖:“?”
“不被歡迎的新生兒,賜予相反的名字來詛咒。”蛇類懨懨懶懶的一說,幽紅的蛇瞳微眯。他好似又覺得沒必要說出這幾句話,於是漠然地繼續搖動尾尖向前。
言袖馬上追上去,意識到要抓住機會多整點信息,於是張了張嘴,很沒眼色問:“……名字就能詛咒?”
“……”遊曳的尾尖又停住。
“……”言袖跟他對視。
大概蛇蛇也沒見過厚臉皮到這樣,居然還能追問下去的人,看她幾眼,他表情融入黑暗的夜中,言袖隻能看見他隱約微亮的幽紅的蛇類瞳孔:“從蛋殼裡敲碎,沒死就取下詛咒的名字。”他的語氣涼涼。
他沒有在這個問題上多說,看來像是這件事已經屬於過去,他的反應也沒多大波瀾。
蛇蛇進入洞穴,言袖停在外麵。
她琢磨著爬上自己的樹窩。
雖然銀則明顯是不耐煩她念得煩,才會透露這種信息,不過言袖想想,卻覺得挺驚悚的。他是一條被詛咒的流浪蛇,從小就獨自生活覓食,還好強悍的實力讓他沒有太多難處。
他小時候原來是一條小可憐蛇啊。有多可憐呢?那這麼久又是怎麼一個人……哦不、一條蛇地活這麼大呢?
言袖想象了一下還沒有捕食能力的幼態蛇在草叢艱難生存的樣子,不禁覺得唏噓。
強悍的獸人也會有弱小的時候嗎?
破碎的蛋殼裡滲出絲絲縷縷的鮮紅的粘液,剛剛降生的小蛇已經奄奄一息地趴在伴生的、本該做保護物的蛋殼上。被蠻力敲碎的蛋殼碎裂一地,中間細細弱弱的小生命,仰著一對柔圓的紅色蛇瞳。它尚且不能支撐身子,搖搖扭扭地趴在蛋殼間,尾尖甚至碎裂,血肉模糊。
又是一隻手舉起錘子,就要砸向僅剩的蛋殼和其中的小蛇。小生命幼圓的蛇瞳微微豎起一線,柔嫩軟滑的身軀朝殼內蜷縮。
“臥槽!住手啊!”
言袖嚇得腦子都要僵了,連忙大吼一聲,就要過去阻止。
與此同時,她一下睜開眼睛,從樹窩上醒來。花了兩秒,她看清眼前以天為蓋地為席的毫無遮攔的夜空,也聞到深夜的森林裡清新露珠氣息。
言袖:“……”
大約是今天聽銀則說了幾句小時候的事,言袖也沒想到自己居然會夢見這事。夢中的畫麵斑駁不清,隻記得破碎的蛋殼和無助幼小的蛇寶寶。
‘從蛋殼就敲碎’,實際上又該是多麼血腥殘忍的一幕呢——?恐怕比她幻想的夢境要真實和痛苦許多許多倍。
言袖裹緊身上的兩套探險服,探險服本就很能保溫,夜裡裹兩套也不覺得多冷。
她正要翻個身重新進入睡眠,頭頂忽然落下來冰冰涼涼的雨珠,啪嗒掉在少女潔白小臉上。
言袖仰頭一看。
時隔有一個多月……又下雨了。
…
銀則很久沒有感覺過頭痛,這次卻感到尾尖也開始像撕裂那樣地痛起來。他卷了卷尾巴,從沉沉的夢魘之中蘇醒過來,睜開汗濕的睫毛,幾乎是立刻生出幾分厭倦。極致的疼痛從尾端蔓延上來,他舒卷著蛇尾。
銀則覺得稀奇,因為他已經很久沒有過幻痛。這次不知為什麼,可能是因為晚上多說的幾句話。
他躺著,大腦脹痛得厲害,山洞中冷颼颼的風吹過蛇類冰涼的身體。與此同時,他聽見毫無威脅的蹦蹦跳跳的腳步聲靠近,抬起眼,就盯見外麵一張少女探出來的臉龐,大包小包帶著全副身家,表情居然有點高興似的嚷嚷:“下雨了!哥哥,我避個雨!”
作者有話要說: 第一次:哥
第二次:哥哥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