看著臉色頓變的長子,靖雲侯沒好氣的搖了搖頭,想起自幼性子古怪的次子,又道:“昔日阿斐查案時,為扮車夫不是學了幾個月的駕車嗎?我先時看他閒著無事總在馬廄裡晃蕩還斥過他幾句,他當時便道駕車既是為了體會凶徒的心境,也是為了多學一門謀生的手藝以備不時之需。如今倒是不愁他那手藝白學了!”
一席話說的林世子同侯夫人皆不知該如何接話。
那廂的靖雲侯還在陰陽怪氣的說著:“唔!車夫同廚娘,倒是真真天造地設的一對了!”
靖雲侯這一番話,做夫人的侯夫人鄭氏自是知道不過是自嘲的氣話而已。
那廂的世子林楠卻是想到了靖國公如今的舉止,再聯想到昔日溫家的處境,不由當真信了幾分,臉色白了不少,半晌之後,喃喃道:“我先時還覺得阿斐同那廚娘的身份不相襯。可眼下一想,若真是要步溫家後塵的話,阿斐那裡確實相襯了,倒是我同郡主怕是有緣無份了!”
看著麵前神情低落的長子,鄭氏歎了口氣,安慰他道:“阿楠說什麼傻話,你父親是說氣話呢!”她拍了拍落在長子肩頭上的塵土,說道,“我兒也莫要多管這等事了,做好自己份內之職便好,你同郡主亦是好好的,往後娶了郡主進門,好好珍惜便是!”
世子林楠點頭,道了句“兒知”之後又看了眼一旁的靖雲侯,眼看父親沒有出聲,便知父親是默認了母親的話,不由鬆了口氣。
這一番舉動落在靖雲侯的眼裡,看著眼前心境被擾的一波三折的長子,他動了動唇,本想說什麼,可話到嘴邊還是變成了“家裡好得很,你莫憂心了!我記得……你南衙今日並不放假?”
世子林楠如今正在南衙衛當職,靖雲侯這話一出,林楠自是立刻聽懂了父親的意思,忙解釋道:“兒憂心祖父,特意告了半日的假!”說罷不等靖雲侯開口,便立時說道,“兒這就回衙門!”
靖雲侯點頭,待看著眼前的長子轉身離開之後,才轉頭對侯夫人鄭氏說道:“還是你眼光好,阿楠同郡主確實相襯!”
為長子相看的郡主是家裡嬌養出的天真純善的女兒家,同城府不深的長子正合適。
鄭氏自是知道這二人相襯的,她歎道:“家裡一切順道,公侯同郡王門第皆不倒的話,兩人確實相襯!”
她出身滎陽鄭氏這等百年世族,家族雖說延綿至今不曾斷過傳承,可期間數百年間的起起落落,幾次險些滅族之險都是寫在族譜紀要中的,短短數語的記錄,常叫她這等鄭氏後人翻看時覺得心驚動魄。
“阿楠適合守成,隻消不胡亂摻和,守守還成。”靖雲侯說起了兩個兒子,道,“倒是阿斐,真真是……若是沒有父親這檔子事,阿斐又是長子的話,我林家未必不會再進一步!”
雖然常將次子“性子古怪”這四個字掛在嘴邊,可真“性子古怪”,“孤僻”、“不合群”,仕途是不可能這般順暢的。家中二子間長弱幼強,直至如今還一派兄弟和睦、其樂融融的景象,其中固有長子性子好,不多疑的長處,可也離不開“幼強”的次子“性子古怪”“離經叛道”的緣故。
性子好、不多疑誠然是優點,可有這等優點的人不少,倒是“性子古怪”的次子,放眼整個長安城,要再想尋出一個同齡的來,不易。
“眼下公爹的事在前,還是穩妥些的好!”鄭氏感慨道,“我鄭氏延綿數百年不倒,便是因傳承不曾斷過,穩也有穩的好處!”
靖雲侯當然知道這一點,他沒有駁斥鄭氏的話,頓了片刻之後,卻忽道:“溫玄策那個女兒不是善茬!”說罷,將靖國公事發當日,張讓本想借機敲打溫明棠,卻被溫明棠裝傻,道出“都怪靖國公”這等話反將其一軍的事對鄭氏說了一遍。
鄭氏聽罷,卻也隻是驚訝了片刻,而後很快便恢複如常了:“也不奇怪!她那身份進了宮,又多的是杜令謀這等專門打過招呼的盯著她。能全須全尾的從如此吃人的地方出來,自是一把好刀!“說罷,又將溫明棠當日被裕王死士追殺之事說了一遍,末了,歎道“滿大街的人都看到了,她出手何等果決,真真是……同阿斐頗似同道中人!”
說到最後一句話時,鄭氏的語氣頗為複雜,既有感慨,亦有幾分說不出的欣賞。
她出身大族,即便族中齟齬不斷,可饒是她自己,也不得不承認自己自幼所接觸的和學到的,以及族中送來的那等教學嬤嬤同老師無一例外,都是最好的。
接受了最好的教導,鄭氏自己又人品、聰慧什麼的不缺,這麼多年自是從未被人詬病過。
“我捫心自問,若是自己似她一般進了掖庭,能不能出來,還不好說。”鄭氏說話間語氣之中的欣賞之意愈發明顯,“她是一把磨勵出的好刀,而我等就似精心培育出的花。刀不挑地方,哪裡都能活,花便不好說了。”
靖雲侯聞言,雖有些詫異,卻仍不忘點頭道:“我家阿斐亦是一把不挑門第、世族都能出頭的好刀。”
旁的不說,便說年少高中探花這一點,似次子這年歲的,往前數二十年,還不曾有過。至於那古怪的性子……哪個老師會對侯門子弟教導出這等東西?次子是侯府公子不假,可大理寺少卿這個位子確實是他憑自己的本事掙來的。
這一點,做父親的靖雲侯嘴上雖不說,可心底裡到底是有幾分與有榮焉的。
“所以,也難怪阿斐會相中她了!”侯夫人感慨了一番,對靖雲侯坦言,“我那些至交閨秀的女兒,說實話,能讓我過眼的,自是知書達理的好姑娘。可精心嬌養出的花朵……挑不挑地方,換個地方,放到外頭去能不能活,便不好說了。”
靖雲侯道:“家裡好端端的,自不會隨意苛刻對待自家女兒。”頓了頓,又道,“雖說這世間事說不準,家裡保不準起起落落的,卻也多的是平平穩穩過完一生的,不必如此憂心。”
鄭氏點頭,兩人之間再次沉默了下來,半晌之後,她還是忍不住再次開口問靖雲侯:“今次家裡這一遭,侯爺可有把握?”方才雖出聲安撫了長子,可鄭氏這個做夫人的實則心裡並沒有底。
對此,靖雲侯搖頭道:“事太大,父親那裡又一句不肯說,我連事情全貌都不知,實在是說不準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