由知客僧引向內院廂房稍待,大約兩盞茶功夫, 主持圓晦大師進了廂房:“老衲不知貴客駕臨, 阿咪陀佛!”
圓晦是一個胡須半白的老僧, 但是麵容並不很老, 自有一副高僧氣度。
趙清漪起身回以佛禮:“打擾主持大師了,我想見空性大師, 請教一件舊事, 十分要緊,還請大師代為引薦。”
圓晦微微一愣,見來人麵容俊美, 目似朗星,氣象自是不同, 但想他來自大內, 隻怕家世也是個有來曆的。
“空性師叔久不問俗事了,他隻見有緣人。”
趙清漪笑道:“我便是有緣人。一、外人不知空性大師之名, 我知道, 這是緣;二、空性大師關係我一位朋友, 我正是受她所托來前, 這是緣;三、平常人求不得主持大師引薦,我來自大內, 主持不得不見我, 這是緣。”
圓晦不禁一愣,微笑道:“施主所言甚是,那老衲便試著為你引薦。”
……
圓晦也沒有帶彆的僧人, 隻領著趙清漪在鱗次櫛比的廟宇、院落、亭台樓閣、花園子間彎彎繞繞,一直繞向西北角。
渡過一道人工渠上的木板小橋,對麵栽著一片桃林,趙清漪訝然地看著,有幾株桃樹居然還在這十月裡開花的。這是誤將秋涼作春暖了?
橋對麵有一個掃地小沙彌,朝圓晦一施禮,說:“圓晦師兄來了,有何要事?”
趙清漪暗道:真是裝得一個好逼!年紀這麼輕的小沙彌對著堂堂圓晦主持喊師兄!
小沙彌道:“師父久不見外人,還請回。”
圓晦道:“這位趙公子來自大內,隻怕有些因果,還請通報。”
小沙彌道:“師父入定了,明日再來。”
趙清漪不禁嗬嗬,這裝逼大王遇上裝逼祖師爺了!
趙清漪也不想無禮,隻不過來了一場連見都不見,怎麼甘心?
於是趙清漪提氣道:“揚州趙季青求見空性大師,還請不吝賜見!”
桃林後的竹園內有五間屋子,其中一間屋子中正坐著一個老和尚,老和尚身前還坐著一位三十歲上下的清俊文士。
這清俊文士不是吳涯又是誰?
吳涯也是第二次拜見空性,空性正是他師父故人。不過吳涯的師父卻是一個道士名曰陵虛子,與空性有數次交往,而陵虛子已經去逝。
吳涯吃了一驚,輕聲道:“大師,這不是什麼趙季青,她是東宮太子妃。”
空性麵色無驚,說:“東宮太子妃,倒是好大的緣。”
這樣傳音過來,聽這聲音卻不會傳到彆的方向去,可見內力精純,世間也難尋了。
空性還沒有說什麼,吳涯卻忽聽一個近在耳畔陌生的聲音:“讓她進來一見。”
空性道:“是,師叔。”
吳涯隻聽陵虛子說過空性佛法精深,與他幾十年間見過四次,倒有惺惺相吸之感,他的師父是哪一位卻也不知。師父自然也不知他的師叔是誰。
大相國寺沒有空性的排輩,就算是少林寺,現在也沒有空字輩的,他年輕時還是個苦行僧,常施藥救人,因此與同樣行善的師父初次相識。
趙清漪在木板橋另一頭等了一會兒,才聽到一個溫和的聲音說:“趙施主既是有緣,便請進來。”
那位小沙彌這才讓她過去,圓晦卻不過橋了,趙清漪又暗道:好裝逼。
趙清漪被小沙彌引去空性的禪房時,吳涯已經躲到旁邊的一間屋子去了。
也沒有再傳報,小沙彌站在門口未進去,給她做了一個請的姿勢,趙清漪回禮,再落落大方進門去。
隻見一間禪房,一塵不染,除了書架上的經文和書桌上的墨寶,隻有一套茶具,彆無他物。
中間端坐著一個灰色舊僧袍的老僧,須眉不白,麵容也不顯老,但是趙清漪的直覺,他一定是接近八十歲了。
“見過大師。”
空性打量了她好一會兒,忽然提起精神來:“阿咪陀佛,果然是貴客,請坐。”
趙清漪頓了頓,因為感覺旁邊的屋子有人,不過也沒有計較,提袍盤坐下來,說:“本無意打擾大師清修,隻是趙某受故人之托前來。”
空性道:“是何人?”
趙清漪道:“顧明之女顧婉,托我來取一樣東西。”
空性怔了一會兒,說:“師主雖然福澤深厚,但隻怕不是這件東西的有緣人。”
趙清漪道:“佛門緣法,大師也不能武斷。依在下說,大師與顧明有師徒之緣;顧明與顧婉是父女之緣;而在下與顧婉有相助之緣。那在下與大師和那樣東西怎麼能無緣?在下若有歹心,顧婉姑娘豈能安然保得性命?在下既擔了此事因果,必不達目的,誓不罷休。大師助我,是你我的善緣;大師不助我,我便搶了,便是你我的惡緣;我若真搶不到,我還有時間想彆的路,但是大師又何必空為此事因在下心犯‘三毒’呢?”
“三毒”為佛家所言的貪、嗔、癡。
空性道:“阿咪陀佛,施主雖然是有大造化大智慧的,也看不破紅塵嗎?”
趙清漪道:“佛曰:我不入地獄,誰入地獄?眾生未脫紅塵,我便在紅塵之中。佛為渡眾生之心,我為渡眾生之身,何分彼此?佛離了我,天道不全,我離了佛,天道亦不全。”
她說的“我”,並不是指自己,而是自己崇尚的“道”。
空性道:“女施主好生霸道!”
趙清漪也不意外他看破自己的偽裝,淺淺一笑,打開折扇,道:“我這人其實挺好說話的,彆人想要見我,可比見你容易多了。”
空性忽然不說話,趙清漪敏感地發現一種微妙的波動,應該是傳音秘術,想到附近還有人,也就不奇怪了。
果然,不一會兒,空性說:“女施主請移步。”
趙清漪隨著空性前往裡屋,就見裡頭另有玄機,十分寬敞雅致,案上擺著一架古琴、一副棋盤,一架子的書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