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萬壽節當日,太和殿前傳來陣陣編鐘聲和密集的鼓點,百官著官服自東西掖門依序而進,隨後奏響《聖安之曲》,樂章唱道:“乾坤日月明,八方四海慶太平。龍樓鳳閣中,扇開簾卷帝王興……”
百官皆已就位,直到樂章奏完,依舊不見皇帝升座。
按照禮節,皇帝此時理應身穿冕服,坐於龍椅上,接受百官的進表。
編鐘樂聲傳得很遠,宮外人聞之,皆以為萬壽節大典正如常進行。
南鎮撫司詔獄中,一排牢門次第打開,直通小院。燕承詔身穿飛魚服、佩戴繡春刀,快步走入小院,對裴少淮道:“老鼠全部出動了。”
裴少淮知曉今日緊要,穿了一身簡便的勁服,問道:“進來了多少人?”
“六千一百八十二人。”
裴少淮有些佩服燕承詔的本事,夜裡烏漆麻黑的,竟能把賊人數目算得如此精準。
燕承詔繼續道:“昨夜四更天裡,叛賊登上北山,宮內有人接應,大開神武門迎敵,叛賊很快便封鎖了大善殿和中軸三大殿。其中,還有一支叛軍去了東宮。”
正如裴少淮之前所料,叛賊發動宮變會從北邊攻入。
“淮王入京,不是隻偷偷帶了兩千餘私軍嗎?”裴少淮問道。
燕承詔應:“多出的四千人,或是早早蟄伏於京都,或是從山海關方向混進京都的。”
裴少淮心中了然,無怪對家要殺掉楚王,聲東擊西,試圖把燕承詔牽製在武昌府,原來這場宮變他們蓄謀已久。
隻怕淮王自己都不知道,助自己發動宮變的賊人,大半都是自東北而來。
發動宮變,不同於起義、起軍,靠的不是大隊的兵馬衝破城池,奪下皇城,而是安排精銳潛入宮中,通過封鎖皇宮,利用宮內外的信息差,達到挾持君王的目的。
淮王要的不是宮毀人亡,他要的是,逼皇帝下旨換儲,把皇位傳給他。
嚴逼之下,隻要皇帝鬆了口,又有大臣支持,這場宮變就成功了一半。
既然布的是個局,自然有破局的安排,燕承詔道:“鎮撫司、神機營兩萬官兵已埋伏於皇城各大門外,直待皇上一聲令下,便可覆滅叛賊。”
裴少淮讓吳見輕暫且留在小院裡不要出去,他則與燕承詔離開詔獄,先行趕去兵部捉拿碩鼠。
自古宮變,先是控製皇宮、脅迫皇帝,第二步便是拿到虎符,控製駐紮京畿的數十萬禁軍。
淮王想要的是皇位,對家想要的,恐怕是禁軍虎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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皇宮被封鎖,其中大善殿最甚,到處都是淮王的人。
禦書房外,淮王踱步等待著。這時,淮王的一名親信戰戰兢兢過來稟報,淮王隻當他是膽小怕事,竟不覺得有什麼不妥,甚至拍拍親信的肩膀道:“膽子放大些。”
淮王問:“東宮那邊情況如何?”
親信道:“已……已經成事了。”
成事代表淮王的攔路石終於被清除乾淨了,他不由露出一絲得意,又問:“太和殿前的臣子們呢?”
“歸順的仍留在殿前,抵抗的則暫時關入了宮廷裡,聽候主子的發落。”
淮王對這個結果很是滿意,他遣走親信,一把推開了禦書房的大門。
此時,皇帝燕柘身穿冕服,正坐在禦座上閉目,房內獨他一人。
淮王不會動皇帝,至少目的沒達成前不會。自古以來,不管是子奪父權、弟奪兄權,還是叔奪侄權,控製皇宮後,絕不會第一時間殺了皇帝,因為殺了皇帝便做實了他的名不正言不順。
在拿到詔書之後,皇帝再因病駕崩,這才是“正道”。
淮王虛情假意地跪地行大禮:“兒臣拜見父皇,吾皇萬歲萬萬歲。”而後自行起身,他建議道,“今年的萬壽節,皇兄沒有辦法領文武百官向父皇進表祝賀,往後,恐怕亦是如此……父皇,不若就由兒臣代替皇兄,領銜群臣進表賀壽,父皇覺得如何?”
皇帝沒睜眼看淮王的表演,應道:“你休想。”
“都到這個時候了,父皇何苦還如此偏執?”淮王笑裡藏刀,威脅道,“父皇若是早些鬆口,我那皇兄興許還能留條性命,若是父皇執意不肯,嫡長皇子被奸人擊斃,嫡次皇子補位,也說得上是符合正統。”
皇帝陡然睜眼,怒道:“你敢!”
淮王笑得更加輕狂了,他道:“兒臣敢做今日之事,又豈差多走一步?”
“你要弑兄殺父嗎?”
“弑兄殺父也是你逼的!”淮王嘶吼道,“一個打小埋頭做木工的廢物,你視若珍寶,而我如何努力如何出彩,你置若罔聞,你寧願把天下交給一個木匠也不願意給我,何其折辱。”
又諷道:“說起來,父皇的皇位不也是爭來搶來的嗎?兒臣這也算子承父業了。”
“朕為皇長子,繼位名正言順。”皇帝睥睨殿中的二兒子,心中唏噓,兩個嫡子,一個太過心慈,一個太過狠辣。
他不是對淮王置若罔聞,倘若淮王能是個明君,心中能有大度,登基後能容得下兄長一家,他又豈會完全不考慮淮王呢?
萬沒想到,皇後與淮王的路子越走越偏。
皇帝道:“朕即便去爭去搶,也從未把刀架在先帝脖子,逼著他把皇位傳給朕。”
“看來父皇還是沒有想明白。”淮王低頭掇拾掇拾五爪龍九章服,說道,“皇兄被賊人擊斃,父皇聞訊重病臥床,兒臣暫代父皇監理國事。文武百官還在太和殿前等兒臣,兒臣就不打擾父皇在此養病了,過幾日再來問父皇的意見。”
言罷離開大善殿,駕輦往太和殿去了,意氣風發。:,,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