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10章 第 210 章(1 / 2)

伴著那位黃姓門生爽朗的笑聲,裴少淮自正門往外看,隻見一中年男子身著緋色官袍,高高瘦瘦的,快步而來,舉止快意而不失端重儒雅。

穿著官袍來,說明是散衙後,直接從衙門來了鄒府。

他的身後,兩名年輕小廝正扛著一架木質打穀機。

瞧他的的相貌眉眼,裴少淮覺得有些似曾相識感,又想不起在哪見過、與誰相似。

黃姓門生亦注意到了裴少淮,連忙收起方才那肆意的大笑,走至眾人跟前,先給南居先生、鄒老夫人行了禮,道:“老師、師母,門生不知府上今日有客,孟浪唐突了。”又朝裴少淮略一作揖。

裴少淮回禮。

如此行止派頭,又是鄒老的門生,可料想到此人學問、本事必有獨到、過人之處。

鄒寧遠居中介紹道:“黃叔,這便是祖父平日裡常提起的那位,從閩地雙安州而來……”

還未介紹完,停頓的間隙,這位黃叔喜顏插話道:“北客!”趕緊再作揖,道,“久仰大名,久仰大名,老師與我說了許多你的事。”

“萬不敢當此大名。”裴少淮謙道,“裴少淮,字伯淵,幸會。”又介紹了妻子、兒女。

“黃荻,字青荇。”黃荻亦自我介紹道,“‘楓葉荻花秋瑟瑟’之‘荻’,‘參差荇菜,左右采之’的‘荇’,老師覺得我的本名有些衝闖了聖上,便替我取了‘青荇’二字,平日裡,旁人多喚我黃青荇。”

文人介紹便是如此,名與字,還有本經,便可聽出許多東西來。

荻花白如雪軟如棉,長得與蘆葦、芒草很是相似,這幾樣又常常混著生,一叢叢一片片,尋常人很難分得清荻、蘆、芒究竟誰是誰。

黃荻注意到自己穿著官服而來,又道:“黃某在南京戶部當差。”

戶部是戶部,南京戶部是南京戶部,二者不同。

裴少淮記得南京戶部尚書之名,非黃荻,他穿的是緋色官袍,便可猜到黃荻身任南京戶部左侍郎。

“原來是侍郎大人。”裴少淮敬道。

一番你來我往之後,兩人算是相識了。

言歸正傳,黃荻指著打穀機道:“老師種的稻子快熟了,今日回府時,湊巧碰見有農戶出售此舊物,便叫人買了下來。”

因不見鄒羨靜的身影,他又嘟囔道:“如安兄竟還未散衙歸來,那清苦公署無人過問,如何值得他這般勞心勞力。”

“許是鑽研史書,又忘了時辰了。”鄒老夫人說道。

“如安不就在這裡嗎?你們是不是糊塗了?”鄒老指著孫兒說道,轉而神色嚴肅,對黃荻語重心長道,“反倒是你呀,小許……就如字要一筆一筆寫,事也要一件一件做,做官做人都不能貪快。戶部尚書的位置,不是座師不願意在皇上跟前幫你說好話,而是你的功績、本事還欠一些,再等個三年六年也不遲的。”

鄒老口中的“小許”,正是他當年器重的一位門生。這位小許求助座師無果之後,暗結首輔樓宇興,終究還是坐上了戶部尚書之位,隨後排擠同門師兄弟,帶著鄒閣老一手建成的戶部倒戈樓宇興。

正是此事令得鄒閣老奏請致仕。

鄒閣老走後,這位許尚書並無什麼好結局,在戶部尚書的位置坐了三兩年,便被河西派給換了下來。

“老師,你又記混了。”黃荻小心扶鄒老回堂裡坐下,湊到鄒老跟前解釋道,“您再仔細瞧瞧,我不是許建生,我是青荇呀,您最小的那位門生黃青荇,記起來了嗎?”

鄒老張張嘴,滯滯梳理了好一會兒思緒,才恍然道:“是青荇呀。”麵帶慚愧色,又道,“當我的門生,連累你的前程了。”

“老師這是什麼話,學生的本事、學識都是您教的。”黃荻道。

黃荻又問鄒寧遠,老師這幾日睡得如何、吃得如何,其關懷備至之心真真切切。

見到鄒閣老如此費力捋清思緒,情緒隨著腦中雜亂的往事時起時落,裴少淮心裡有說不出的苦澀,哽咽在喉。

年老心欲平,豈料浪卷沙。

……

鄒羨靜歸來後,眾人一起用宴,席間談得十分歡暢。

裴少淮與黃荻間談得很是投機,裴少淮精通錢道稅法,知曉錢幣流通之要務,而黃荻在南京戶部沉研多年,錢稅學問亦不淺。

兩人間,往往是說了半句,便了解了後頭得意思。

黃荻豪飲後,相見恨晚,惋惜言道:“裴大人倘若早生十來年,拜師於鄒老門下,你我能以師兄弟相稱,將是何等快事。”

“裴某與南居先生之間,不是師生勝是師生。”裴少淮亦飲。

黃荻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——倘若早生十年,入了鄒老之門,豈不是和他一般,要受人排擠?

“是我思慮不足,我之過我之過。”黃荻連罰三杯,道,“還是眼下這般好,裴大人可以大施本事,為民謀利。”

酒後不免顯露幾分真情來,快意之下難掩不甘。

酒酣宴散,黃荻同鄒老說:“學生先回去了,過兩日再來看望老師。”

時候不早了,裴少淮本想先回客棧,鄒老夫人卻留他們小住兩日,鄒老夫人勸道:“老頭子一時清醒一時糊塗的,裴小友不妨小住兩日,待他清醒過來時,再續江南舊事。”

又笑言道:“老頭子平日一清醒過來,總不忘先問北客可有來信。”想來是極想念北客這位小友的。

昔日老少“筆友”,若不能好好敘一敘,於鄒老或是裴少淮而言,都將是遺憾。

山高路遠,裴少淮一彆金陵城後,此生不知何時才會再來一趟。

“那晚輩就不推辭了。”裴少淮道。

鄒寧遠聞言,領人前去收拾廂房。

裴少淮與鄒老夫人閒敘時,談及黃荻,鄒老夫人歎了口氣,替黃荻惋惜道:“青荇確實值得更好的前程,是師門耽誤了他。”

她說起與黃荻的緣分,道:“老頭子和他的緣分很長,算下來也有三四十載了。青荇出身淒慘,是農家收養的螟蛉子,老頭子在外為官時,供了他的束脩,叫他好好讀書。這孩子也爭氣,多年後,竟真的一步步考到了老頭子麵前,參加了老頭子最後一次主考的春闈,成了老頭子的門生。”

“此後,青荇受老頭子提攜,留在戶部裡當差,可惜才堪堪嶄露頭角,便發生了那檔子事,連著幾個同門師兄一齊被排擠到了南京城裡,再沒機會回京當差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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