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78章 第 178 章(2 / 2)

“來年夏日,歸來的船隻上,本官希望滿載的是糧食,而非珠寶香料。”

糧食買賣是一樁不錯的生意,卻遠沒有珠寶糧食的利潤高。

三位族長不好多問什麼,應道:“遵大人的吩咐。”

此後,雙安灣裡朝霧彌漫時,每日數以百計的“漁船”由此快櫓劃出港灣,而後揚帆,借著北風一路南下,開啟新一年的商路航程。

浩蕩船帆破浪行。

臘月之後春日來,裴、燕兩家第一回遠在京都外,在這異鄉閩地過年。兩家人關係好、走得近,為了讓幾個娃娃能感受到年味,一合計,乾脆湊到一起過除夕。

燈籠紅照壁,炮聲震門庭,熱熱鬨鬨遣去了許多異鄉離愁。

又是一年漫長寒冬,連閩地東南、臨海之濱的雙安州,竟也下起了粒粒小雪,一旦落地便化雨。

除夕小雪正閒時,心無憂慮酒量寬。

正堂門外,左右兩把太師椅,一文官一武將,裴少淮和燕承詔如同兩尊“門神”一般,一邊借著簷上燈籠賞夜雪,一邊推杯換盞飲熱酒,解冬日寒氣。

正堂裡亮堂堂的,一張大圓桌上擺滿了各種餌料,一張張渾圓輕薄的生麵皮擀出來,楊時月和趙縣主正帶著幾個小娃娃包水點心,告訴他們家鄉過年的傳統。身在異鄉,改不了習俗。

三個娃娃踩著椅子上,好不容易才夠到圓桌,要把水點心包成圓的、方的,或是包成花兒、葉子,吵著、鬨著、比著,玩得很是開心。

小風最是頑皮,沾著麵粉的小手抹了一把哥哥的左臉,小南眉梢、鼻尖、臉頰落了不少麵粉,小意兒見狀,也抹了一把小南哥哥的右臉,這下子總算是對稱了。

兩個丫頭捧腹哈哈大笑,小南也不惱,繼續努力包水點心。隻是他和他爹一樣沒有天賦,包出來的水點心形狀很是獨特。

興許是因為聞到了生肉味,趙縣主胸口一悶,有些發嘔,用帕子掩了掩嘴。

這一幕自逃不過楊時月的眼,她靠過去,與趙縣主低聲閒敘著。

裴少淮在堂外喝酒,本應是注意不到的,奈何燕指揮耳朵太靈、反應又太大,頻頻回頭觀望妻子,仿佛下一刻就要拋下酒盞衝進去,裴少淮想看不出來都難。

“燕指揮厲害。”裴少淮調侃道,“什麼事也沒耽誤著。”

練好了嘉禾衛,打贏了倭寇,如今又喜事臨近。

燕承詔看了一眼小南小風,道:“那也不比裴知州。”

“哐——”兩人相笑碰盞,這盞酒的味道格外醇。

“謝燕指揮願意長途跋涉,隨下官我南下開海。”

燕承詔聽了那聲“下官”,一口應下:“應該的,合作愉快。”

“你不客氣一下?”

“裴大人品級確實比燕某低一些。”

兩家人一同用宴,又冒著小雪放了煙花,等到深夜時才抱著歪頭睡著小娃娃散去。

……

上元節剛過完,元月十七這一日,裴少淮便收到了泉州謝知府的邀約——請裴少淮元月二十到泉州郡城的望江樓一敘。

不管是誠心邀請也好,鴻門宴也罷,裴少淮都打算赴約,也該去探探這些地頭大官是什麼算計了。

要來的始終避不開。

雙安泉州雖相鄰,兩城之間卻也不近。元月二十這一日,裴少淮一身尋常圓領青袍,天一亮就出門了,先去了嘉禾嶼。

嘉禾衛派人派船,沿著海灣,午時前把裴少淮送到了泉州郡城裡。

泉州府同知在渡口相迎,客氣寒暄之後,送裴少淮去往望江樓。

“遵照知府大人的意思,時辰還早,讓本官帶裴大人先巡遊巡遊這泉州郡城,不知裴大人意下如何?”

“勞煩魯大人了。”裴少淮應下。

什麼巡遊,無非是想讓裴少淮看一看這泉州府的繁華盛況,百姓安居樂業,官民相得。

一路上,兩個樓閣商鋪林立,布局工整,鋪麵裝飾精美、各有千秋,又以兩三層的閣樓居多,吆喝熱鬨聲不絕。

來來往往的百姓不說個個錦衣,至少是得體大方。路經肉攤子,案上的肥肉大塊大塊地劃拉著。

瓦舍裡,吹拉彈唱說書聲,伴著聲聲叫好傳出來。

雖是坐在馬車裡,撩起車簾往外看,這一大圈下來,也足以見識到泉州郡城的繁華。

這樣的景觀,與京都蘇杭相比,也不逞多讓。

魯同知把裴少淮送到望江樓,送至雅間裡,這才告辭離去。

望江樓矗立於洛陽江畔,是一間有五層之高的酒樓,裝潢擺飾很是講究,樓內雅靜,茶香嫋嫋,一看便知是富人們來的地方。

也許是因為裴少淮上回遲遲不出來迎接他,謝知府有心“報複”,這回讓裴少淮在雅間裡等了兩刻鐘,才“姍姍來遲”。

裴少淮知曉謝嘉是老油條,謝嘉也知曉裴少淮是小狐狸,兩人卻皆滿臉熱情、笑臉相待。

略喝了些茶水,客套話後,謝知府站於雅間窗台前,望著樓下的洛陽江景。

江麵上官船絡繹不絕,源源不斷把貨物往泉州港輸運。

有趣的是,洛陽江有處拐彎,江水湍急,明明江麵寬闊,每次卻隻過兩三艘船,遠遠避著江的北岸。

謝知州指著這個江流拐角處,問裴少淮:“裴大人可知船隻為何避著北岸,全都靠南而行?”

謝知州等著裴少淮說“不知道”,然後解釋,結果裴少淮應道:“啊,我知道。”

說道:“北岸水下遺留有一個大樹根,常常撞破來往船隻。”

裴少淮做過功課。

他見謝知州麵露尷尬,一時訕訕不知應答,又道:“想來這水下樹樁還有些其他故事。”給了個台階。

謝知州這才語氣沉重說起樹樁的往事。原來,那江裡有一淺灘,本是長了一棵百年水榕樹,鬱鬱蒼蒼,來往船隻見到大樹,便遠遠躲開了,鮮有船隻撞上去。

結果有一年,泉州來了位新知府,嫌水榕樹在江中礙了船隻航行,好意想要清除障礙,於是下令砍掉這棵老榕樹。

豈知砍樹容易拔樹難,水榕樹生於淺灘上,早已根深蒂固、盤根錯節。

砍去樹冠之後,更是難以找到發力點,杆撬不住,繩綁不緊,最後隻能不了了之。

後來,枯朽的樹樁漸漸隱在水下,往來船隻一個粗心大意便撞了上去,船毀人亡,當地百姓深受其害。

“這位知府屬實是好心半了壞事,遺留禍根藏於水下,久久禍害百姓。”謝知府唏噓說道。

原來“禍根”是這個意思。

似乎在隱喻什麼。

好不容易聽完這樁故事,裴少淮問道:“那位知府後來如何了?”

謝知府恥笑之,道:“自然是不得民心,被民所驅,難得朝廷重用,最後飲憾而終。”

“真是太可惜了。”裴少淮佯裝惋惜說道。

謝知府廢了這麼一番口舌之勞,他還在等裴少淮繼續感慨、繼續說話,結果裴少淮隻說了一句“太可惜”,緊接著便是沉默。

不知裴少淮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。

謝知府無奈,隻好又言:“江麵上露出來的隻是榕樹之冠,一時的雄心壯誌砍得了樹冠,卻拔不去水下的粗壯根係……裴大人三元及第,學問淵博,年紀輕輕便官至五品,不妨好好琢磨琢磨是不是這個理。”

裴少淮煞有介事地點點頭,應道:“本官省得了……”

謝知府滿意笑笑。

卻又聞裴少淮接著說道:“謝大人煞費苦心把裴某邀請到郡城,是想請裴某想法子拔去水下這株‘禍根’……這個好說,不是太難。”:,,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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