八仙桌上擺好三牲,香爐煙霧縈繞,裴知州帶頭禱告,祭祀海神。
隨後,裴秉元又給諸位造船匠們分發紅錢,以振士氣。
區區一架二三百料的船隻,裴秉元如此興師動眾,為的是告訴眾人,一定會再興造船廠。
樹龍骨儀式結束後,從造船廠歸,裴少淮滿腦的心思都是船隻船隻——他很想知曉,在工業不發達的大慶朝,工匠們是如一點點建造出可以乘風禦浪的硬帆烏尾大船的?
既是遊學的,豈能錯失此等良機,不去鑽研一番?
翌日,裴少淮去鄒府,同鄒閣老了自己的打算,鄒閣老大為讚同。
鄒閣老提點他道:“誠齋先生詩曰‘暗潮巴到無人會,隻有篙師識水痕’,江河之中的暗流,唯有日日行水的撐篙人最為熟諳,可以避之、讓之。之同,甚麼樣的船隻最為牢固暢行,最適合禦敵鏖戰,造船必定通曉幾分,甲子白發,這匠籍老身份雖微,學問可不小,值你去一學。”
又道:“‘天下之事,聞不如知之為詳,不如居知之為儘’,此番你去識了造船,若是日後入工部執掌建造之事,或是入兵部轄領戰船水師曆練,皆有好處。你知曉愈多,在朝中人共事時,愈不易被人蒙蔽、牽著鼻子走。”
鄒閣老所言,裴少淮所想不謀而合,裴少淮應道:“小子省了。”
此後數月裡,裴少淮奔走於書堂、造船廠、鄒府和家之間,忙碌而充實。
在造船廠裡,裴少淮認識了將六十的王匠頭,會講官話。王匠頭是個身材矮小的小老頭,身子骨仍舊健朗,輕時幾乎做過造船的每一道工序。
他不上手做重活,隻負責遊走在船塢各處,或指導輕的匠工們做事,或檢驗每道工序的質量。
王匠頭每每到裴少淮過,都會笑眯成眼縫,道:“裴舉人又啦?”
裴少淮點點頭,謙虛應道:“過同王師傅請教造船的學問。”
“可不敢是請教。”王匠頭搖搖手,道,“我不懂甚麼是學問,隻曉這是祖上一代代改進後留下的技藝,這其中但有裴舉人好奇的,老頭子必定儘應答。”
船塢裡頭,工匠們往往,或刨削木板,或開榫打眼,或借火翹曲木條,各有各的活,有條不紊,忙而不亂。
裴少淮跟隨王匠頭穿梭各個工間。
“王師傅,這造船共有多少道工序?”裴少淮問道。
王匠頭邊走邊應道:“太倉船用的是船殼法,大工序有七道,一曰龍骨,二曰底板,三曰隔艙,四曰船舵,五曰梁拱,六曰船肋,七曰甲板之上。小工序則不計其數,譬如撚縫、塗漆、鉚釘……我雖都曾乾過,不曾數過。”
又道:“這造船難不難,不外乎同造房子一樣,一個是在地上建造,一個是在水上建造罷了。龍骨夠粗夠韌,擺正,木料用好,相當於地基落穩固,造船就成了一半。匠工們乾活時,鉚實,撚緊,木板交疊,乾愈細,船的壽命就愈長久。”
經過木料場時,裴少淮木頭粗細、橫截木紋各有不同,顯然是木料有彆,於是停下多端詳了一會。
王匠頭適時上解釋道:“海水鹹苦,造海船比造河船對木料要求更高一。油鬆木長泡不爛,可做龍骨,樟木不易裂,可做艙板,杉木輕韌,可做底板。”
王匠頭帶裴少淮進有人把守的倉庫中,指著單獨擺放幾柱木料,道:“這幾根才是最貴的,是專程從滇南運的,留著做船舵。”
船舵由船上舵杆和船尾舵板組成,通過改變舵板的方向,船下水流向左或是向右,從而實現船隻轉向。
這便意味著舵杆、舵板需要由極堅硬的木材製成。
裴少淮望向那幾根木材,隻木質堅沉,心材黃紅,髓紋細美,用手一觸,緊密如鐵般發涼。
是上好的鐵木,又叫鐵梨木。
無怪王匠頭要叫人單獨守此木料。
王匠頭道:“船舵如魚尾,掌控船舵才能乘風禦浪,船舵的好壞可全依仗這幾根木頭。”可其重要性。
忙活了好幾日,裴少淮在造船廠內大開眼界,讓他不不讚歎先輩們的智慧。裴少淮心想,在材料匱乏、純靠人的世道,先輩們用一次次的試驗,選出最合適的材料,又一輩輩傳承改進,從而造出禦海的大船。
這是一種漫長而又沉穩的智慧。
過了半月,裴少淮再次訪。此時,龍骨外已經安裝好緊密的底板,船隻初雛形,宛若一隻竹葉狀的大碗,從上往下時,裡麵空空如。
王匠頭到裴少淮,神秘兮兮道:“裴舉人正巧,船隻最關鍵的一道工序,今日開工。”
裴少淮聽後,歡喜又好奇。
木造船隻能在茫茫滄海上航行,除了選材和手工細致以外,必定有其智慧之處,想這道最關鍵的工序可以探一二。
“裴舉人請隨我。”王匠頭帶路道。
二人到船塢高架台上,可以空船殼裡,數十人正在合做工。
他們沿著主龍骨搭起一道厚厚的豎直艙壁,分成左右兩半,再繼續裝上一排排的橫艙壁,把船隻底倉隔成了一格格,艙壁密封,互不相通。
細數,共有十八宮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