裴少淮回到書堂裡,見到書案的舊稿,略感驚訝。
興許是收拾書卷滑落的,或是窗風吹落的,被人撿起來放回案。
裴少淮唯希望撿起的人沒有太注意紙的文稿。
他收拾好書案,取出卷《江南文選》仔細研讀,裡麵精選了南直隸學子所的好文章。江南學子筆觸細膩入微,小處入手而意境大,文辭雅,裴少淮沉浸在文章中,愈讀愈是喜歡。
段日,他著重練習策問文章,但八股製藝並未放鬆。
以他之見,江南學子的製藝文章確實更勝一籌。
待他讀完文章,起身稍伸展,才注意到身後候著兩位少年學子。
“裴師兄,打擾了。”兩位少年揖道,其中一位言,“我等有一詞不甚解,想請教裴師兄。”
裴少淮來東林書院將滿一年,除了和田永玏等位誌同道合的同窗係好以外,他在乙班、丙班等小班中,頗有威望、名。無他,小師弟們每每前來請教問題,他皆仔細解答,知無不言,待人和煦。
書院裡其他已經中舉的學子,可沒有裴少淮麼溫和的性子。
“請說。”
小師弟言道:“大學、中庸皆提及一詞,‘慎獨’,朱子在《四章集注》中注釋道‘言幽暗之中,微細之,跡雖未形而則已動,人雖不知而己獨知之’,我等不解,仍不明慎獨為何。請裴師兄指教。”
裴少淮雖不以大學、中庸為經,但他研究此句。結合段夫子教的解釋,他答道:“‘幽暗之中’即為閒居獨處,可見朱子所解的前提在於‘閒居’,不受他人所左右,不受外所驚擾,此為‘獨’,是第一層意思。”
他繼續解釋道:“閒居,身處之境地,慎獨,人之心境。學問靠功夫,功夫靠慎獨,可慎獨者,無需他人監督看管,即可成。此乃第二層意思。”
兩個小師弟一邊聽,一邊快速揮筆記下,而後再此揖行禮,道:“謝裴師兄解惑。”兩人雖未完理解,卻已經找到了突破處。
小師弟剛離去,裴少淮便看到田永玏風風火火地向他走來,一副要找他算賬的模樣。
“田師兄怎麼了?”裴少淮問道。
田永玏緊緊盯著裴少淮,嘴唇微顫,一臉幽怨之色,半晌才道出一句:“裴師弟好狠的心,我被你瞞好苦好苦……”
旁人若是聽了去,恐怕要以為是一場負心漢的大戲。
一個“瞞”字,裴少淮看看案的舊文稿,猜到了分,道:“兩張文稿,是田師兄幫忙撿起來的?”
田永玏點點頭。
裴少淮扶額,覺有些不好意思,偏偏是田師兄先發現了,問道:“我說我不是,田師兄相信嗎?”
田永玏搖搖頭。
半晌,田永玏幽幽問道:“你下篇文章寫好了嗎?我可以先一睹為快嗎?”
裴少淮抬眼,略有些驚訝道:“豈會般快?篇文章才剛剛投出去……”往後少不了要麵對田師兄的月月催稿。
兩人找了處安靜的地方相談。
田永玏的幽怨情緒,此已轉化為興奮——他不僅見到了北客,而且和北客係不錯。
“裴師弟一身的才華,為何要藏拙?若是以真名在《文卷》發文章,豈不是更容易積攢名聲?”田永玏問道。
好名聲對於讀書人而言虎添翼,更易在科考中取好成績。
道:“北客,北客,北方的客人,我竟然一直每能想到。”
裴少淮回想一開始投稿的初衷,應道:“一開始用北客之名,是為了投塊敲門磚,試試水。到了後來,發現筆名之下發文章交流學問,更是純粹一些,遂沿襲了下來。”
若是以“裴少淮”之名發文,不免要被冠以北直隸鄉試解元之名,陷入南北之爭中。
屆,學子們讀起來然就變了味。
田永玏想到程思、崔已位師兄對裴少淮的偏見,輕歎了一聲,言道:“我雖不願承認,但實確裴師弟所言,筆名之下的學問更純粹一些……崇文堂的位師兄若是知曉北客是你,興許就不會力推北客的文章了。”
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一樣,純粹喜歡北客的文章。
“所以還請田師兄替我隱瞞。”
“你若是有好文章,先給我賞讀,或將底稿贈予我……倒不是不可。”田永玏打趣道。
……
數日之後,一期的《崇文文卷》刊印,因見北客文章,文卷十分走俏。
因文卷數目有限,學子間紛紛傳抄。
“北客的文章水準似乎更一籌了,可惜我學問不足,找不出其具體之處……總覺文風有所變化,無從考究。”
“我隻知曉讀起來更加酣暢了,我最拜服的是他的見解,奇獨到。”
“是矣。譬回的文章,北客論述何興練水師,他寫道‘養將士以固其謀,習戰守以勵其,蓄財用以裕其施’,短短數句,可謂把將首之謀略、日常之操練和後方之財糧係於一體,不分彼此,妙哉妙哉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