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1章 第31章千裡駒(1 / 2)

誰都不曾料想過竹姐兒會打這樣的主意, 她甚至沒同沈姨娘商量過。

裴秉元色憂憂,沉思未言。

竹姐兒又繼續言道:“詩經雲,‘父兮生我, 母兮鞠我……欲報之德,昊天罔極’, 講的正是女兒此時的境,本欲屈膝報答爺娘恩德, 奈何天降橫禍,‘南山律律,飄風弗弗’, 女兒亦無所懼。[1]”

朝堂中眾人道:“女兒感激父親途跋涉歸來替我撐腰,感激母親替我辛苦打算,感激兩位兄弟替我出頭, 感激小娘生我憐我,家中姐妹和睦相待……愈是感激,愈是不甘。父親勤懇為官, 兄弟勤讀苦練,伯爵府十數年後又是一番光景,女兒不願停留在此處拖累父兄。”

言之鑿鑿確確, 態度之堅毅,林氏、沈姨娘上前一番勸說,亦無所動。

竹姐兒沈姨娘道:“小娘,你曾說過,女兒可以試著自己去尋是非錯的答案。”

她如今便是在找尋答案。

打動裴秉元的是那句“父兮生我, 母兮鞠我”,出自《詩經·小雅·蓼莪》,他停打點行囊的手, 吩咐小廝道:“去徐家問問,徐大人這兩日何時從衙門歸家。”

若想辦成此事,免不得又要叨擾徐家了。

徐大人如今雖仍在鴻臚寺辦公,但已經承了不少禮部的活,眼人都能看得出來,隻待禮部陳尚書升二品榮退,十之七八是徐大人替上去。

“謝父親成。”

裴少淮站在一旁,欲開言阻止,幾緘其口,最後忍住了。

……

翌日午後,裴秉元帶著竹姐兒登門徐家。

在完裴秉元的來意之後,徐大人凝思忖了好一會兒,才言道:“皇子冊封太子,登時選妃,依照太-祖遺訓,為防外戚擾政,太子之妃非民間良家女子不可納,侄女若想參加東宮選妃恐怕不易。裴家雖三無官,不事朝政,但畢竟承襲著一個伯爵頭銜,此番即便冒險參選,也注定得不了正果……此事我亦無能為力。”

若是換作其他皇子、閒職親王,官家興許還會寬許一二。

東宮選妃,是聖上要親自過眼的,誰敢動彆的思。

徐大人又道:“再者,少淮少津二侄此時讀書勢頭正盛,在少年讀書郎中稍清譽,親家此時送侄女參加東宮選妃,也是不合時宜的。”徐大人出身寒門,在清流中頗得美名,名聲這方麵自然顧忌得多一些。

裴秉元頷首,應道:“謝徐大人指點,是我考慮不周。”又問,“若是選任女官,又如何?”

“此事我倒是支持的。”徐大人首先點了自己的意思,才細細道來,“一則女官讀書通理,外勤於事,內勤於思,輔佐皇後管理宮闈,在後宮當中頗受皇太後、皇後讚譽。我聞說,上個月司彩陳九妹年老病逝於宮中,孫皇後為其涕泣,傷不已,女官在後宮之地位可窺見一二。”

“二則侄女年歲不大,進去避避風頭,識些貴人,五年之後出來再行婚配,屆時或許又是另一番光景了。”

最後才道:“隻不過,入後宮為女官,不同於男子為官,思需縝密,言行需靈巧,十分辛苦不易。倘若是進了尚食局、尚寢局這樣的,平日裡諸事繁雜,乾了體力活,前程又未必見得是好。就不知侄女沒這份決,沒這份悟性了。”

竹姐兒坐在父親身旁安靜著,徐大人問後,她沒猶豫太多,言道:“無論結果如何我都想試試,懇請徐大人提點。”

徐大人欣慰,哈哈笑道:“倒是個主意的。”又接著道,“我聞公主已開始習作畫,身邊勢必缺個伺候讀書的,你或可立誌於此。”

徐大人沒直接提點應當如何去做,而是說大慶建朝以來諸位公主的婚事,早先多嫁與公侯之家、功臣之子,以官宦子弟為駙馬;自聖上登基開始,改了製度,公主與諸位皇子一樣,婚嫁象需從資貌潔修、舉止端重的庶民男子中選取,不再嫁與公侯之家。

說完這些,徐大人又說道:“去歲,聖上還曾命人從宮外取來蠶蟲,移植桑樹,再蠶蟲賜予後宮各妃嬪、公主,使知蠶桑艱辛,衣製不易。”

問竹姐兒道:“你可知我為何同你說這些?”

竹姐兒沉思了片刻,才道:“侄女不敢背後議論皇家之事。我隻知道,在伯爵府裡母親、小娘尚且會儘儘力替我遠打算,換作彆的地方,不管在誰身上,理應也是如此的。”

“還呢?房內無外人,你大可放開口。”

“若想留在順平公主身邊,鍵不在公主,而在皇後,若想在六局謀個位置,亦在皇後。”

“善。”徐大人眉眼彎彎,十分溫和,道,“我可以提點你的,唯這麼多。”

……

……

竹生荒野外,梢雲聳百尋,無人賞高節,徒自抱貞[2]。

是小選,而非朝大選,參選的女子多出自京都周邊各府各州,很快集聚與京城。年中旬,禮部參選東宮妃子、六局女官的千餘名女子分批次帶入,首日觀其麵相、舉止、度,就擇除了半數之多。

數日之後,幾經挑選,參選女官之人隻剩百數。伯爵府見竹姐兒沒帶著布匹被遣回,便知道她過了第一。

隨後一個月還要留在宮中,由皇後帶著六尚宮熟察其性情言論,評判其剛柔愚知賢否,最後才會決定是否留用,留於宮官六尚哪一局哪一司任何職。

七月初,禮部在皇城張榜,告示了女宮人選,六尚宮共錄三十二人,均賜女秀才,裴若竹之名赫然在列,寫道——裴若竹,東陽府玉衝縣知縣裴秉元之女,年十五,賜女秀才,記入尚宮局,任公主侍讀之職。

伯爵府眾人情緒很是複雜,既擔憂,又慶幸竹姐兒得償所願,更多的是不舍。

發榜當日午後,竹姐兒從宮中出來回到伯爵府,休整數日之後,再由禮部按照禮製正式接入宮中,此後數年難以再出高牆。

……

伯爵府裡,竹姐兒同家人細說宮中遴選過程。

原來,竹姐兒為樣貌太過出挑,又質加持,原本是要被淘汰的。正好那日要展示才藝,皇太後、皇後親臨觀看,竹姐兒想徐大人的提點,場展示謄記賬目、珠盤算數之才能,程毫無紕漏,與其他琴棋書畫的才藝格格不入。

皇後問為何選了如此枯燥無味的才藝,竹姐兒應道,雖枯燥卻用。

問及為何熟練於此道,竹姐兒答道,在家中時曾隨母親入莊子看理農桑生產,又曾料理店鋪計算收支,協管府上奴仆,故此熟練此道。

又問可會琴棋書畫,竹姐兒點頭,應皇後要求場彈奏一曲,並不比其他女子差。

最後,皇後問她道,平日裡喜歡甚麼花粉的胭脂。竹姐兒一直低垂著頭,應道“平日不曾塗抹胭脂”。

故此被留了來。

至於個中緣由,想來隻孫皇後才能知曉。

轉眼三日過去,日竹姐兒便要入宮了。沈姨娘最是難受,隻一遍遍撫摸竹姐兒,端詳她,滿眼的不舍,數不清的要叮囑,卻說不出口來。

蓮姐兒來了,握住妹妹的手,噙著淚水道:“自小知道你是個膽子大的,沒想到你這次膽子這般大。”私塞給竹姐兒一張小紙條,細聲道,“節慶辦宴時,這幾個女官與禮部些交集,進去之後或可以結識一二,若急事也好傳回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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