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9章 第 29 章(1 / 2)

四月京都,今年出奇綿雨連連。時值晚春,滿城翠意罩於朦朧之下,難得有了些煙雨江南的意睡、

北方種不得高大的竹子,氣候使然。卻能種些精巧的觀賞竹,直節亭亭,貞姿不懼雪霜。

煙雨之下,道是綠竹半含篷,新梢才出牆【1】。

沈姨娘心裡有事,裴秉元在外,她又不能同老太太說,隻能來到朝露院向林氏訴說一二,她擔憂道∶尚書府那頭素來與我們不親近,二老太太卻不聲不響來了,竹兒一個庶女,哪裡值得她跑一趟….幾日,我的眼皮子總是在跳,害怕出些甚麼波折。

林氏也覺得有蹊蹺,卻猜不出尚書府是甚麼意圖。

她寬慰沈姨娘道∶按照官人信上所言,李三郎已然歸京,我敲算著,應當過不了幾日,那李家夫人就該上門相看了,隻需行納采之後,這事就算定下來了。

沈姨娘稍心安一些,感激道∶這些年來,勞夫人費心關照了。''

上晌正說著,晌午過後,那李家的帖子就來了,說是李夫人明日求訪,沈姨娘懸著的心終於沉了下來。

老太太知曉此事之後,雖不是勃然大怒,但臉色不甚好看,顯然對這樁婚事不滿意,斥責道∶竹兒這樣出挑的模樣,雖是個庶女,也不至於找這種的小官小吏之家,往後帶著姑爺回來,同兩個姐姐一比,豈不是寒移。

竹兒庶出,本就是不能同兩位姐姐相的。沈姨娘道。

後來,老太太聽林氏說,這是裴秉元的意思,神色才好一些,她又道∶既然是秉元拿的主意,我也懶得管,落個清閒……明日會客我身子不爽,世珍你去操持就是了。一個小小官吏之家的主母,還驚動不了她這個伯爵娘子的大駕。

該有的尊貴,還是要端著的。

是。林氏應道,總歸是過了老太太這一關。

翌日,李家夫人到了伯爵府,是個五十多的婦人,穿著樸素得體,她舉止從容,又恰時帶著笑意。

李夫人隨著嬤嬤一路到了會客堂裡,林氏迎了出來,笑盈盈道∶聽說城南李所正家,三個兒子都是讀書人,個頂個的出息,早便想認識往來了,今日總算是逮著了機會。

李夫人見了林氏,露出奉承之態,笑嗬嗬道∶老婆子給伯爵府大娘子問好,真是傳聞不如所見,這伯爵府果真又大又氣派。末了,又添了一句,老婆子走了好遠的路,才到會客堂。

林氏心頭咯噔一下,不甚舒坦,隱隱覺得這婦人並非善類,於是招呼下人上茶,草草掩飾了過去。

兩人坐下以後,後頭的談話倒是正常了許多,無非是李夫人感謝裴知縣數月以來對自家麼兒的關照,林氏則誇讚李三郎學識了得,為人上進,往後必定能有一番作為,之類之類。

一直沒有進入正題。

這位李夫人心思藏的夠深,林氏已從方才之事見識到一二,故此,林氏一直笑盈盈地閒聊著,絕口不提聯姻之事,也沒提竹姐兒。

終究是那李夫人耐不住主動了,她放下茶盞,似是自嘲道∶我家水生年歲不小了,早前便催著我前去相看誰誰家姑娘……不過這兒女婚事素來是父母之命,哪裡用得著他自己著急。

又道∶這次他實習曆事回京後,說是要求娶伯爵府的小姐,老婆子我心想,伯爵府這樣的高門大戶,哪裡是咱們這些小官吏家可以攀得上的?即便是我兒做事踏實些,叫知縣大人賞識一二,可知縣大人家的四姑娘還有兩年才及笄呢,也不急於一時的,叫他不要癡心妄想….

哐當悶聲,林氏輕擲茶盞於桌上,故意打斷了李夫人的話。

林氏算是看明白了,那李三郎回京後,同家裡說了自個的意願,必定是遭家中老母給嚴拒了,不讓他娶庶女。可李家夫人久居京都,謹慎慣了,今天跑這一趟,就是想不得罪伯爵府,把事情了了。

林氏心中陡然怒起。原本竹姐兒和李三郎隻是碰了個麵,得了個眼緣,又沒如何,誰都不曾出格許諾過甚麼,姻緣不成也是常事,私下裡知會一聲便是了。林氏氣就氣在,這李三郎一連數日都沒透個氣,造成了今日的局麵。

想來也是個軟蛋沒擔當的,看走了眼,真是晦氣。

還莫名其妙把伯爵府的四姑娘給牽扯進來了。

想及此,林氏冷聲帶厲道∶李夫人有句話說得是,伯爵府的門第雖說不上有多高,但究竟是個勳貴人家,確實不是甚麼人家都能高攀的。再者,李夫人方才說的這些,都是自家的私事,牽扯上咱們伯爵府的姑娘,恐怕不合適,往後還是慎言才好……小郎君頑皮些,沒皮沒臉不打緊,可我們家姑娘卻是要清白的。

李夫人脖子往後縮了縮,才知曉方才一直臉上帶笑的林氏是個厲害的,連連賠罪道∶請大娘子恕罪,是老婆子嘴笨嘴拙,口出狂言。

林氏自知這樁婚事已是成不了了,也不想再跟她費什麼口舌,道∶我乏了,李夫人請回罷。言罷,申嬤嬤已經麵帶憎色上前送客了。

李夫人起身,臨走前喃喃道∶伯爵府的這一盞茶真是好,可惜老婆子粗使慣了,嘗不出低好的滋味,往後也沒機會再品嘗了。

李夫人喜歡粗茶,西邊大街上多得是,大可以買兩斤回去嘗嘗。''

大娘子說得是。

本以為一隻腳踏進門的婚事,就這麼吹了,林氏神色惶惶,她氣的不是這個,她擔憂的也不是竹姐兒找不到人家,而是原本就複雜的家事,被李家母子這麼一鬨,使得林氏、沈姨娘更加被動了。

此事不成,老太太若是有了彆的心思,該如何擋回去?

尚書府那邊若是起了甚麼壞心思,又當如何應對?

這時,沈姨娘帶著竹姐兒從大堂後門出來了,方才之事,她們都在後頭聽見了。竹姐兒眼睛發紅,顯然已經哭過一場了,但淚痕已經擦得乾乾淨淨,眼眸裡透露出一股倔氣,而非哭得梨花帶雨。

反倒是沈姨娘臉上多些憂愁。

竹姐兒來到林氏跟前,跪下行禮,說道∶女兒感激母親替竹兒辛辛苦苦打算。是個懂事的。

你這孩子,這是作甚麼。林氏趕緊扶竹姐兒起來,心中亦是十分憐惜,道,這次是我沒有打探清楚,沒有考慮周全,叫你受了這麼大的委屈,是我的錯,你不要怪我才好。

母親儘心儘力,哪有甚麼錯,錯在我看走了眼。竹姐兒倔強道,我看那李三郎在堤壩上跑上跑下,辦事不怠,以為他是個有擔當的,誰知道他在家中,連自己的半點主意都沒有,做不得主。

又道∶這樣沒擔當的男子,這樣刁鑽的婆母,女兒即便嫁過去,也不會過得安穩的。

沈姨娘亦道∶竹兒說得對,夫人一心為她好,她是真情實意心懷感激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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沈姨娘和竹姐兒一同回到逢玉軒。

本已經收進雜物間的豆子、籮、瓷罐,又被竹姐兒端了出來,她不聲不響,也不哭,隻悶著頭坐在窗前,一顆一顆地撿豆子。

一把紅,一把綠,撒進兩個瓦罐中,沙沙聲響。

沈姨娘哪裡見得了女兒這個樣子,上前輕輕握住了竹姐兒的手腕,止住了她的動作,將竹姐兒抱在懷裡,輕撫她的背。

沒有勸語。

竹姐兒忍不住,嗚嗚嚶嚶在小娘懷裡痛快哭了一場,半晌,,抹乾淚水,道∶女兒哭這場,不是因為這門婚事,它不值一文,也不是因為嫡庶……若說羨慕,比起兩位姐姐和英妹妹,女兒更加羨慕弟弟他。

竹姐兒繼續哽咽著道∶弟弟去讀書,日以繼夜,刻苦奮進,可以為自己謀一份前程,成為小娘和我的依靠,可以成為伯爵府的驕傲,我替弟弟高興……可是我呢,我也努力,我也好學,女先生教的樣樣我都仔細學著,到頭來,過得好不好,還是要依仗一門婚事,要看嫁給何人,女兒的努力都是不值錢的。女兒真的忍不住好羨慕好羨慕弟弟……小娘,你能不能告訴我,女兒這樣想是不是錯的?

沈姨娘從不知道,竹姐兒撿豆子是為了平複心裡這樣的念頭。

她亦不知曉答案。

沉默了好久,沈姨娘輕言道∶竹兒,你也知曉小娘的出身,小娘自幼被家人賣給了人伢子,又被送進了寧府,是個伺候人的奴婢,小娘隻知曉謹小慎微、莫出差池、安分知足,才能夠活命,一點點籌謀才能往上走……你方才說這些,小娘從未想過,更莫說知曉答案。不過,竹兒你的身份與小娘不同,你縱是庶出也是個主子,興許以後你能知道小娘不知曉的答案呢?

小娘,此話當真?竹姐兒仰頭問。

自然當真,小娘何時騙過你與弟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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