記
司徒二遠遠地衝了進來,穩婆恰也打開房門走出來,懷裡沒抱著孩子,那陳氏見此,已經傻了眼。
穩婆低頭,道:“夫人,是個千金。”
陳氏瞥了一眼房內,又回頭看到那怒氣騰騰的司徒二闊步而來,陡聲罵道:“全是些不中用的東西,我真是造了孽攤上這一大家。”竟比司徒二還要盛怒。
而後帶著一群婆子退場,未進去看一眼名義上的孫女。
司徒二來到房前,推門就要進去,急著見蘭姐兒,卻被穩婆攔著下來,道:“二少爺還是換身衣裳再進去罷。”又恭賀他說,少夫人為他生了個千金。
這時,司徒二終於明白陳氏生怒的原因,原是打錯算盤,吃了癟,於是心情十分暢快,衝著陳氏的背影,大聲喊道:“女兒好呀,老子就喜歡女兒,下回,下下回,都生女兒,隻要是老子的種就行。”
聽得那陳氏心煩意燥,又加快了幾步。月色裡,雖有一大群婆子跟著,陳氏的身影卻有些落寞。
……
當夜,消息傳到伯爵府,老太太起身道:“難怪今夜一直睡不安穩,母女平安就好,就好……”
林氏聽了陳氏的作為,聽著都覺得隱隱有些後怕,心想,若是生了個哥兒,被陳氏搶走了,她這個繼女必定是鬥不過陳氏的。
……
年關前,裴秉元考核通過,拿到最後半個積分,攢滿八分,得以從國子監畢業。隨後,朝廷外派的官諭也跟著來了。
過年前就要出發。
林氏把手頭的生意全放下了,專程在家裡替官人打點,白日裡帶人點選要帶的物件,夜裡還要點著燈,親自為裴秉元趕製衣物。
裴少淮見不得母親這般辛勞,勸道:“這些事,叫彆人去乾,也是一樣的,父親又不是不明白娘親的心意。”
林氏笑笑搖搖頭,道:“自打生了你以後,我再沒給他做過衣裳,此番你父親外派為官,一任三年,我不能跟著去,就趁此給他做幾身罷。”
林氏除了讓老周一家跟著過去,另外又同申嬤嬤商量,讓他們家老大老二也跟著過去,生怕裴秉元上任後,人生地不熟,連個聽使喚的人都沒有。
臘八的前兩天,裴秉元出發了。
臨彆前,裴秉元一再叮囑兩個兒子,道:“段夫子說你們倆來年可以參加縣試矣,剩下這兩個多月,切不可鬆懈,亦不可自傲,踏踏實實準備考試……為父在玉衝縣等你們的好消息。”
“是,父親。”淮津兩兄弟應道。
看著裴秉元的馬車漸漸遠去,消失在官道上,老太太是哭得最傷心的,她的長女嫁得遠,已是多年未歸,小兒子如今又外派為官,一走數年……能慰藉她一二的,唯獨幾個懂事的孫子孫女而已。
裴秉元走後,頭個月給家裡回了兩封信。第一封是報平安,說自己在玉衝縣一切安好,都安排妥帖了,請父母妻兒放心。第二封,說是過年要忙著重新登記戶冊,趁春耕到來以前,把荒地分出去,不能耽誤春種……雖辛苦,但一切安好。
可申大給林氏傳回來的消息,卻不是這樣的。申大說,那縣衙甚麼都沒了,隻剩個空院子,還是塌了一半的破院子,剛到時連個鋪地的地方都沒有。幸虧老周一家、申大申二都是能乾的,或伐木或砌磚,忙裡忙外記近十日,總算讓縣衙能住人了。
又道,縣衙裡一文不存,除了縣丞、主簿,其他的衙差,拿不到銀錢,早就散了。東陽府衙那邊,知府也麵臨一堆糟心的公務,哪裡顧得上玉衝縣這邊。如今,裴秉元想找人做活,隻能自己花銀子,把那群衙差找回來。
所幸,縣丞、主簿兩個副手,還算恭敬裴秉元,沒使絆子,對他的話,能聽三分,敷衍三分,充耳不聞有四分。
林氏聽了這些話,擔憂不已,又不能同老爺子老太太說,隻能自己心裡藏著,整個春節裡,人前笑麵春風,人後鬱鬱憂憂。若不是裴少淮細心一些,恐怕林氏連他都能騙過。
知曉了前因後果,裴少淮先是寬慰母親,說父親報喜不報憂,為的就是讓她放寬心一些。
等母親情緒緩和了一些,裴少淮建議道:“孩兒看書時,曾讀到,東陽府城是南北水運的最後一城,自東陽府沿運河再往北,就到了京都。母親也知曉,大舅南下揚州,多是跟從內河船隻運貨,從南到北,每過一城都要歇上一兩日。”
“淮兒是何意?”林氏敏銳,已經猜到了幾分意思。
裴少淮繼續道:“父親所在的玉衝縣隸屬東陽府。母親不若趁著如今東陽府城還在善後水患,門麵價低,在城內碼頭邊上置辦些產業。一來可以不時去料理一二,順道去看看父親,有個落腳的地方。二來,父親在玉衝縣三年官期,縣上貧瘠待墾,他總不好一直往京都這邊伸手,母親置辦好以後,父親在那邊才能有所傍身、立足。”
這是很現實的東西。
林氏聽後,心裡已經記下,不過,她又教育裴少淮道:“這些都不是該你想的事,縣試在即,你理應把心思放在學業上,可不許再分心了。”
“這回母親可錯怪孩兒了。”裴少淮解釋道,“這科考,遠不止要寫文章,大慶朝疆域內的各個地方,民風民俗,高山湖河,也是要多多了解的。”
“你可少唬我讀書少。”
“孩兒何時唬得過娘親。”
春節過後,林氏很快便差人去東陽府城物色門麵了,自不必多述。
……
……
童試三年兩考,二月縣試,四月府試,六月院試。若是順利,半年之間,三場連捷,即可從小學童步入到童生、秀才行列。
縣試,顧名思義,即是縣衙舉辦的科考,各地考生皆需回到戶籍所在地參加。
京都城東一帶,雖是天子腳下,但按屬地劃分,理應屬於順天府宛平縣。是以,城東一片,所住的達官貴人、功勳人家,他們的兒孫輩想要參加科考,便需通過宛平縣衙來報名。
兩個功勳人家若是起了爭執,都住在城東,首先辦理案件,亦是宛平縣衙。要不怎麼會有人戲說——“朝廷管治天下,宛平管治朝廷”呢?
宛平縣令的上一級,順天府尹,連名稱都與其他知府不一樣,比知府高一品,屬三品官。
這兩點,足以見得,在京都之地的縣令、府尹,是受朝廷格外重視的,亦格外受京都城內各方權貴抬捧。
……
一月底,宛平縣衙如期貼出布告,二月六日如期舉辦辰年歲考,五日連考五場,即日起,諸位京都籍貫的學子,可開始報名。
裴少淮、裴少津、徐言成三個小子,找人互保,再找廩生作保,諸多瑣事,一一辦妥,最後一起到宛平縣衙報名。
負責筆墨登記的,是個記頭發花白的老秀才,當聽到徐言成十一歲,淮津兩兄弟才十歲時,忍不住抬眼,唏噓道:“如此年歲,就開始參加童試,不得了不得了。”
“少年意氣,且來一試罷了。”裴少淮謙虛道。
老秀才一一核實了三人的姓名、籍貫、年歲、體貌等,將登記好的“入場書”交回到他們手中。
出了縣衙,裴少淮看了一眼那張“入場書”,隻見體貌一欄寫著“身材較矮、膚白、濃眉、臉上無痣”等,再看裴少津的,寫得也差不多。
好事的徐言成湊過來看,一眼過後,哀歎一聲,道:“我就知曉,每回都是我與眾不同。”
攤開一看,上頭寫著:長了一副招風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