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3章 第 23 章(1 / 2)

夫子生辰過後。

翌日大早,開堂授課前,老阿篤將裴少淮尋來,道是段先生找他問話。

裴少淮進入夫子屋內時,夫子正坐在輪椅上,仰著頭,定定地望著吳老道畫的那幅蒼圖倚山圖,出了神,思緒仿若飄入了那蒼山石嶺當中,久久不能自拔。

裴少淮靜候了片刻,等夫子回了神,才作揖道:“夫子,您找我。”

段夫子從那副畫中抽回目光,轉向裴少淮,問道:“吳先生乃高人逸士,隱居山林,輕易不會贈墨,你是如何求得此畫作的?”

畫中取這樣的意境,夫子豈會看不出吳先生的用心?

便也說明,這幅畫是吳先生真心誠意贈出——專程為他畫的。

能讓一位隱匿於世的高人,誠心至此,不是易事。故此,夫子尋來了裴少淮。

裴少淮應道:“吳先生贈畫,緣不在小子,而在夫子。”頓了片刻,又道,“小子以為,好畫贈知音,恰得其處。”

隨後,細細將芒山觀裡求畫過程,說與夫子聽。

裴少淮最後道:“小子隻不過費些腿足之力罷了。”

段夫子頷首,道:“你的心思,總比同齡人要通透早慧一些,你的文章亦是如此。你們同窗三人,少津,我憂其過於冒進,言成,憂其貪欲玩樂,處人不慎……唯獨你,為師似乎無所憂。”

夫子推著輪椅,靠近一些,又語重心長道:“為師惶惶,不知此事是好是壞,是喜是憂。”

何止是夫子惶惶,裴少淮此時也是惶惶,段夫子眼光果真是犀利毒辣,裴少淮在家人跟前都未露出甚麼馬腳,卻叫夫子看出了一二。他應道:“不知,即也是一種憂,夫子對小子還是有憂的。”

他隻能將“生性如此”,貫徹到底。

夫子道:“善。”不再追問。轉而繼續望向那幅畫,思緒萬千,情不自禁,緩緩吟唱道:“此畫應是——”

“一人一徑一書箱,半世蒼翠半世殃。生平五十聽天意,猶知老鬆盤駿山。”

一首詩詞念完,目赤淚橫。隻不過,這淚水並不蒼悲,反倒是衝刷了段夫子心頭的蒙塵,豁達了幾分。

他與吳老道素未謀麵,心意卻好似相連。

段夫子問道:“少淮,你以為,此畫此詩,取何名為宜?”

“小子不才,以為取《蒼鬆問天》為好。”

“善。”

……

段夫子既說過,三個小子來年可以參加童試,自然要開始教他們做文章了。

“從前,我從未跟你們提及八股文的起承轉合,該如何破,又該如何去收,而讓你們隨心所欲地去寫,是怕你們學了八股製式以後,理解不深,反倒遮住了自己的耳目,被束縛得畏手畏腳。”段夫子語重心長地解釋,又道,“如今,你們皆已打好基礎,心智已開,自然就要開始立規矩寫文章了。”

於是,段夫子仔細同他們介紹如何破題、承題、起講、入題、起股、中股、後股、束股[1],好比是戴著鐐銬舞劍,又帶著三個小子重新溫習遣文造句時,如何對仗工整、平仄起伏、引經據典。

最後,將曆屆鄉試、會試的科考文章拿出來,當作實例,與他們一同分析。

“緣何不用狀元殿試所作的文章?殿試,取的是見解、新意、主張,往往有刁鑽者,眼光足夠犀利,落筆大膽,而獲閣老、天子的青睞。故此,若論精雕細琢,還數諸位翰林鄉試記、會試所作的文章,更合宜一些。”段夫子說道。

言外之意——你們唯有規規矩矩把八股文寫好,通過了前麵五關考試,才有機會考慮殿試上如何揮墨疾筆。

每日散堂以後,夫子都會留下課業,讓他們就四書五經中某言某句,寫上一段,翌日開堂前,逐一點評。

淮津兩兄弟、徐言成,基礎打得牢固,很多學問都熟稔於心,所以學習寫八股文,倒也快。數月之後,在規定的時辰之內,三個小子都可以順利“完篇”——即從頭到尾寫一篇完整的八股文。

邁出了備考來年縣試的第一步。

剩下的時日,則是考慮如何提高文章質量,不斷完善。

這日,夫子將朱筆圈改好的文章,退還給三個小子。徐言成坐在中間,先是往右探頭看看裴少淮的文章,道:“少淮得夫子的讚語最多。”

又左探頭看看裴少津文章的評語,道:“夫子誇少津文章悟性進步最多。”

“讓我看看,我的文章,什麼最多。”

打開一看,徐言成傻了眼,道:“我的文章,紅圈圈最多。”

……

……

中秋才過幾日,司徒將軍府裡,這一夜,蘭姐兒的肚子發動了。

她肚子裡這個孩子,伯爵府看重,司徒將軍府更是看重,接生的一應事務皆早已備好。

蘭姐兒一抬進房裡,那陳氏、小陳姨娘便帶著一群婆子趕來,將產房圍了個水泄不通,陳氏親自站在門口候著,又吩咐人道:“從習武場趕回來的那個,叫人攔著點,孩子沒生下來之前,休要讓他進來。”

又叫人把裴家送進來的那些婆子丫鬟儘數管了起來。

看這陣仗,但凡蘭姐兒生了個帶把兒的,恐怕不見得能抱上一抱,就會被婆母陳氏搶走。這將軍府的後院,終究是陳氏說了算。

陳氏一直叫人精心伺候著蘭姐兒的肚子,為的不就是今日嗎?

蘭姐兒在屋裡痛得昏天暈地,咬著牙,一次次問婆子:“二郎回來沒有?”她透過窗戶紙,依稀看到了外頭的動靜,她豈會不明白陳氏的意圖。

這將軍府裡,能守護她一二的,唯有司徒二而已。他不在,她可怎麼辦?

那穩婆見蘭姐兒已隱隱有些冒虛汗了,心生不忍,道:“少夫人快彆想這些了,女子生產,鬼門關路上,顧不了那麼多,肚子已經發動了,趁早使勁罷。”不然,身子一虛,就不好生了。

蘭姐兒聽後,下意識摸了摸肚子,沒再猶豫,也沒再問話,主動咬緊那塊濕帕子,順著穩婆的推助,開始發力。

……

官道上,月光朦朧,塵土高揚。

司徒二一路策馬,加鞭往回趕,令他沒想到的是,好不容易用將軍府令牌進了城,進了府,竟被家中守衛,攔在了院門之外。

“二少爺,夫人有命,院裡不便,有所避諱,請二少爺等孩子生下來,再進去。”

司徒二在院牆之外,聽不到裡頭的動靜,愈發焦急,想都沒想,從守衛手裡抽出了把刀,橫在身前,咬咬牙道:“我倒要看看,今夜哪個龜孫子敢擋老子。”說著,先給擋麵的那個守頭來了一刀子,劃在腿上。

眾人既不能向二少爺拔刀相對,又不能擋著他,隻能慢慢退步,讓出道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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