當天晚上八點,洪衍武和“大寶”、“鏘五”才在庫房裡盤完了庫。
也是直到這時,他們的談話才透露出今天這出戲的真正用意。
“洪爺,今兒那幫孫子整個是坐地起價。您又不讓劃價,這一掃,就吃進了三千來條,小七萬可就沒了。這些褲子發到京城咱還有賺嗎?我看頂多也就打個平手。”
“鏘五”看著賬本有點心疼,不無失落地抱怨著。
而洪衍武卻看不上他這點兒。
“你彆那麼小家子氣行不行?打個平手怎麼了,賠錢我都樂意。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。為了乾成大事兒,這是下餌啊。不給他們點甜頭還行?”
但“鏘五”卻還是叨叨個沒完。
“那……那這錢花的也太猛了點,關鍵咱們賬上現金不多了。想吃下‘愛華’那批貨,還差兩萬多呢。‘花姐’的定金要是現在給了,那就差更遠了,六七萬的窟窿呢,原本應該夠的……”
沒轍,真是窮小子出身,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懂得錢該怎麼用的。
對此,洪衍武可有點不耐煩了。
“你怎麼那麼麻煩啊,摳摳縮縮跟娘們似的。‘愛華’的事兒著急嗎?給錢那得在十幾天之後呢。”
“你呀,明天先把‘花姐’的錢給了,然後你和‘大寶’就把所有庫存的貨給我押京城去。等你們到了京城就有錢了。這批貨出去之後,我再給你們添點,咱湊個整兒。等我再派幾個人跟你們回來,你們的手裡就已經捏著五十萬了。什麼局麵應付不來?”
“還有呢,“德子”“亮子”已經押著“鴻昌”的貨先一步出發了。他們倆也和你們一樣,等帶著人,帶著錢回來之後,專等著辦這件大事。你們兩頭要都加一起,那至少一百萬。你說你為錢的事兒發愁,這是不是瞎操心?”
這幾句一給,“鏘五”沒話說了。
反倒是驚得“嗝兒嘍”一聲,吞了口吐沫。
因為這可是一百萬哪!那不是擦屁股紙!
同樣的,咱也彆說“鏘五”上不了台麵。
這是一筆能蓋兩棟六層樓的天文數字,讓“大寶”聽了,心裡也照樣鬨騰。
光想想那光景,他腿就忍不住犯哆嗦。
“洪爺,不怕您笑話。關鍵是您布的這局太大了點,事到臨頭,我們兄弟心裡真沒底啊。不怕一萬就怕萬一。人家可都是集團軍,聯合在一起對付咱們。您看今天,見著這麼大的利,也沒見有人肯多給咱們貨。萬一您要是算錯了怎麼好啊?”
洪衍武不容他再說,一樣嗔怪上了。
“你這心操得也是多餘。算錯了又怎樣?不就耽誤一個月的收成嘛。何況就是賠,咱爺們也賠的起啊。我就不明白了,手拿把攥的事兒。你們就這麼沒信心啊?”
“行了,都彆瞎琢磨了啊,要再琢磨也往好了想。俗話講,小錢不出,大錢不進。這事兒真成了,咱們就牛逼大了。以後這條街上,不但再沒人敢跟咱們犯滋扭。咱還能就勢圈下一塊地來,當最大的地主。”
“哼,他們不是要跟咱們較勁嗎?咱們這一次就給他們丫弄服了。高第街?狗屁!爺要樂意,這兒也得姓洪。”
洪衍武依舊如此篤定,讓“大寶”和“鏘五”也不覺憧憬起來,倆人無不精神一振。
而“大寶”更有點死皮賴臉的勁兒,訕笑著湊過來非刨根問底。
“洪爺,我們當然希望如此。可我就不明白了,到底您為什麼這麼肯定啊?您就一點不覺得懸?一點擔心都沒有?”
洪衍武輕蔑地一笑。
“有什麼擔心的?彆看他們表麵鐵板一塊,其實我眼裡,他們就是一盤散沙。這裡麵的事兒,說破了很簡單,一句話——人多心不齊。”
“沒錯,他們是一桶筷子。可你們得這麼想,咱們沒必要非把他們捏鼓在一起撅了他們啊。是不是?你想辦法把他們分化開了,再弄他們不就結了。”
“怎麼分化?彆忘了,這個集團軍聯合在一起的前提,是因為受了咱們擠兌,這是被迫聯合。說白了,跟小雞抱團取暖似的。是不得已而為之。”
“反過來說呢,等感覺不到危機了,這幫人眼裡看見的都是利益,那還聯合個屁啊,立馬自動瓦解。”
“我的把握從何而來?就因為人都有個貪字。他們不像咱們,利益綁在一起,要掙一起掙,要虧一起虧。他們的生意那是各負盈虧的,互相信任本就有限,誰還不想給自己多掙點?”
“你們還彆看他們表麵上都挺‘局氣’,那是給彆人看的。光天化日下人要顧著臉麵,可私底下肯定都動心思。你們要不信,今兒咱就等著,保準兒天黑了有人登門。”
這麼一說,“大寶”一琢磨滋味,也不免附和起來。
“這是個道理啊。彆的不說,我就記著七六年鬨地震那會兒,和眼下就有點類似。剛開始震的那幾天,我們全院兒的人都搬院裡避震,那真是不是親人勝似親人啊。誰家的東西不分了。米麵糧油,衣服被褥,都拿出來共度難關。孩子,女人,有東西先緊著她們用,那叫一個感人。可等到一聽廣播說餘震完了,沒危險了。好,各家各戶就都恢複小心眼了。你的,我的,開始分開,東西都拿回各自家之後。地震棚誰蓋的,誰找的材料,誰該占哪塊兒,也有人計較了。哎,彆說,這人哪,還真是這麼回事……”
也不知怎麼這麼巧,“大寶”話音剛落下,外院兒就真有人敲院門了。
“鏘五”一開門,得,更印證了洪衍武的判斷。
敢情門口站著正是“港發”的老板,這小子左顧右盼一番,然後做賊一樣蔫溜了進來。
“……咱們進去談一談好不好。你們要的貨,我可以想辦法,隻是不要聲張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