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先一指做“紅糟肉丁”的那位。
“我呀,一吃就吃出來了,你肯定是羅慧師傅的徒弟,跟她上過灶,看你這幾下子,閩菜裡的煎糟、炕糟、拉糟、醉糟應該都掌握了。可你千不該萬不該,你不該用外麵買來的現成紅糟啊。你們羅師傅自己的香糟汁兒那是一絕,你怎麼不學著也自己做啊,怕麻煩是不是?所以這菜毀這上了,糟香不夠,混似酒香,勉強合格吧,也就大眾水平。”
這話完了,那位廚師當場就臉紅了,口裡不由連連稱“是”,蔫頭耷腦退後了一步。
而另外倆廚師則看得有點犯愣,他們絕對沒想到“張大勺”能說出這樣“一矢中的”的話來。
但這才哪兒到哪兒啊?“張大勺”沒耽擱,接著就又衝那個做“茭白口條”的廚師開腔了。
“你呀,扒口條這手法還行,像是津門的‘鴻賓樓’學的吧?味兒對,火候也還行,可你這用料差著意思呢。這個月份呀,茭白配口條不合適,欠講究。這個月份應該吃什麼呀?應該吃茭白蟹肉,那跟時令就合適了。廚行永遠得講究什麼月份吃什麼東西,否則那就成了‘行活’。辜負了你的手藝。你的毛病也是懶,是懶在了不走心,不動腦子上了。”
得,這又滅了一個。
而這主兒不但相當服氣,一開腔也果然是津門人。
挑著大拇指道了句,“您老不虧是行家,連我師承都說出來了”,就退一邊去了。
這接下來可就該輪到第三個了。
“張大勺”還就對這位最不留情麵,挑剔得也最嚴重。
“你這道‘香菇肉餅’就該扔嘍。為什麼?因為你最懶。第一你這肉餡兒拿澱粉抓了。這不但沒有了肉味兒,連湯汁兒都渾了。肉餡拿澱粉抓的,就沒這麼一說。二呢,你這玉蘭片用的也不對,為什麼不用鮮筍啊?嫌冬筍又得剝,又得煮,還得旋,費事是不是?可你用罐頭,是一點鮮味全沒了……”
顯然這次“張大勺”又說對了,因為頭一個和第二個廚師聽得都在點頭。
但偏偏這第三位年紀最輕,三十五六歲的年紀,臉皮似乎還挺薄。
或許正因為火氣壯,這下顏麵掛不住了,居然反駁了起來。
“老師傅,您說的這些我也懂,可我得考慮實際情況。我們這兒每天接待多少顧客啊?這道菜本來就麻煩,要不想點法子,根本供不上。我這算是為了工作需要的改良。”
“張大勺”還真沒想到會碰上個“刺兒頭”,不由冷笑一聲。
“改良?越改越差啊?你這是強詞奪理。供不上?供不上你可以不賣啊,那也不能湊合。我告訴你,想當初‘康樂’三張桌子的時候,後廚誰做這道菜也沒嫌過麻煩,講究的就是精工細作。現在局麵大了,你們這撥兒人總不能還不如從前了吧?”
嘿,真沒想到,到這份兒上那小子居然還不肯認錯,反而還矯情起來了。
“老師傅,這您就有所不知了,小飯館和大飯莊真不一樣。‘康樂’過去才招呼幾個人,現在又有多少客人?而且關鍵是,我來了之後一直這麼賣,除了您,還從來沒有人吃出不對來呢。不瞞您說,我是從‘萃華樓’調來的,就是當初的‘首都飯莊’,那不比‘康樂’大多了?可那兒的‘燒二冬’就使這罐頭玉蘭片。我師傅就這麼教的,從來也沒人說不對啊?您是不是有點吹毛求疵了?”
可是呢,這小子不說這話還好,一說反倒真成了自取其辱了。
因為“張大勺”都沒發話,常靜師傅就先批評起他來了,而且說得他還無可辯駁。
“小胡,不是我說你,你也太不謙虛了。你這話跟彆人說行,可你知道他是誰?告訴你,無論是‘萃華樓’還是‘豐澤園’,張師傅都乾過掌勺師傅,那是做過國宴,當之無愧的魯菜大師。這還不算,就連這道‘香菇餡餅’也是張師傅教給咱們餐館的呢。”
得,這一下就讓這小子蔫兒了。讓你嘚瑟,這不是班門弄斧是什麼?
而旁觀的兩位廚師,乃至洪衍武和陳力泉,全都彼此對視一眼,像發現了新大陸一樣的滿目驚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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