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同洪衍武腦中混亂紛紜的狀態。
七月份的京城,也因為步入了一個各方各麵快速發展的特殊時期,來自於社會各界的價值理念和思想觀念碰撞不斷。
像解放軍第四醫科大學空軍醫學係學生張華,為搶救一名掏糞落人糞池的老農而光榮犧牲的消息就震動了全國。
並由此在社會上引發了一場價值觀大討論。
許多人都為張華“不值”,他們把生命當做一道簡單的算術題,認為此舉是“金子換石頭”。
而7月 16日,國家上層又批複了《關於自費出國留學生的規定》,同樣在知識份子、尤其是大學生中引起熱烈反響。
因為規定中指出,為保證培養人才計劃的完成,高等學校的在校本科生、專科生以及高等學校在校研究生,不準出國留學。
高等學校畢業生,也必須服從國家統一分配,工作兩年後,經批準,才能對外聯係自費出國留學。
所以儘管規定正式為出國留學開了一道門縫。
但許多人,卻仍不免感歎束縛頗多,抱怨政策有些不近人情。
而事實卻證明國家的擔憂並未杞人憂天。
因為在規定頒布之後,僅僅幾年時光,我們自費出國的人數就由千人激增到了十萬人。
這些踴躍邁出國門的,可幾乎都是我們國家的精英階層。
但當他們學業有成之後,卻隻有很少的人選擇歸國效力。
如果規定中不加以約束和限製,想必我們國家花費了巨大代價培養的大學生,流失狀況會更嚴重。
但這還不算什麼,真正的危機,是我們整體社會對資本主義國家的盲目崇拜,也開始蔚然成風。
如今不是“逢洋必敗”,而是“逢洋必好”。
但這倒不能僅僅用“崇洋媚外”四個字來概括定義。
因為大約是長期處於“階級立場要涇渭分明”的狀態下,我們的國人都養成了“愛憎分明”的性子,翻臉如翻書。
惡起來真惡,好起來真好。
根本沒有過度,昨天還把對美帝和日寇視為仇敵,今日便將對方當成了可以完全相信、依靠的朋友。
這件事從陳力泉、“小媳婦兒”兩口子和安吉洛的接觸就能看出來。
這小子現在一出門,再也遇不到帶有政治警惕性的目光,感受到的全是無微不至照顧。
到處都能看見善意的笑臉,還經常會有正在學英語的年輕人主動打招呼。
他去公園、買東西都不用排隊。要坐出租車,司機們都爭先恐後。
就連坐個公共汽車都有人給主動讓座。完全是一副超等公民的待遇啊。
就連他自己都不明白,怎麼這身白皮囊就讓他這麼受人待見。
要說那些兌換外彙券的“黃牛”巴結他還情有可緣,可公園、商店和公共汽車售票員,又圖什麼呢?
於是長此以往,沾沾自喜也就不可避免。
要不是洪衍武早有囑咐,千萬彆給丫臉,得讓丫有一怕。
陳力泉和“小媳婦”也都不拿他當道菜。
否則這家夥的尾巴真能翹上天去。
同樣也是在這個月,表現當前時代下,京城百姓平凡生活的電影《夕照街》正式開機,終於進入了拍攝周期。
這部電影的編劇曾說過這麼一段話,大約能體現出這部電影的創作動機。
“這幾年,我想,究竟什麼人是我們時代的脊梁呢?什麼人應該活躍於舞台和銀幕呢?我的結論是普普通通的人民。他們頭上沒有光圈,手上沒有號角和權杖,腳下沒有風火輪。他們有渾身的傷,內心的痛苦。他們口裡也常有高聲的牢騷,低聲的歎息,他們背負著因襲和現弊的重擔。然而他們內心又有著光明聖潔的火焰,他們在咬著牙苦乾,他們在創造我們的幸福,開辟我們的道路,他們是生活的主人。要寫就寫他們,要歌頌就歌頌他們。”
而不得不說,洪衍武也正是因為思想上的新動態,他如今同樣萌生出了與之相似的情感。
甚至由於能看到未來,在某種程度上來說,他比編劇還更愛、更珍惜這個一天天在不斷像現代轉變的京城。
於是他便通過“紅葉”,主動把這部片子的合作範圍加大了。
在原有的讚助基礎上,洪衍武不僅個人出資讓龐師傅承包了劇組拍攝周期的外送餐。
另外因為是炎炎夏日,他還帶著“紅葉”撮合劇組跟“北極熊”達成協議,讓廠方答應免費讚助劇組五十箱的冰鎮汽水。
而他出於個人喜好,和代表“北極熊”提出的新條件,就是希望能把福儒裡觀音院過街樓的街景,和“北極熊”汽水攤兒的風貌加入在電影當中。
同時呢,他還要求劇本改幾句台詞,想順帶誇一誇洪家的“衍美樓”。
不用太明顯,點到就行,這主要為的是日後老鋪重張做鋪墊。
這也算是學日本人的招兒,東西還沒賣,就先鋪墊上廣告了。
而對他的這些條件,導演經過全盤考慮,基本都答應下來。
因為導演雖然是個非常認真的人,甚至有點較勁。但他可並沒有什麼得獎、成名,廣告費之類的功利心。
就是單純想要給生活拍照,沒有粉飾,沒有虛構。好拍出京城胡同生活特有的美,和鄰裡間的那種人情狀態來。
隻要和這個觀念不衝突,隻要對拍攝影片有利,就一切可以商量,可以接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