偏偏“建國飯店”與花城借景布局、中規中矩的私人園林相比,與“香格裡拉”顯山露水的皇家氣派相比,又全然不同。
這裡景色與建築結合巧妙又含蓄,你中有我,我中有你,將一個“藏”字發揮到了極致。
在圍牆之外,乃至大堂之內,都絕對想不到裡麵獨有洞天。
那麼這種頗有“采菊東籬下,悠然見南山”之雅趣的風景,必然是符合洪祿承夫婦和壽敬方的審美情趣的。
所以幾位長輩走進餐廳,都是感到無比驚喜。
壽敬方甚至聲稱,“秀色可餐”這四個字,完全可以運用到這裡,是相當恰如其分的。
另外,還彆看餐廳裡還沒幾個人,主廚的手藝據洪衍武來看,也馬馬虎虎、強差人意。
但吃西餐卻是大多數洪家孩子們還從未接觸過的新奇場麵。
再加上閃亮的燭台、刀叉,潔白的台布,芬芳的鮮花、與舒適的沙發椅。
年輕人們在這裡也都產生了一種心曠神怡的興奮感。
用餐的時候,儘管他們對奶油蘑菇湯,鵝肝批配麵包,果蔬沙拉,小蘆筍烤羊排、焗蘋果配香草冰激淩,這些充滿異域風情的菜肴還不太適應。
但揮舞刀叉的興致極佳,舉坐歡聲笑語不斷。
在這種情況下,洪家的孩子們也就聽到了上一輩人平時難得吐露的往事。
先是壽敬方給大家講述了他和洪祿承少年時,在津門初次吃“起士林”的經曆。
說大冬天的飄著雪花,他們哥兒倆做了洋車巴巴趕去。
就因為不懂德文,花了六塊大洋,竟隻叫上來六客不同口味的“德意誌”……也就是冰淇淋啊。
因為當年這玩意是放在蝶形香檳杯裡的,還總要插個德國的小旗,於是他便依此而稱了。
這玩意肯定不能退啊。
好嘛,他們倆最後隻能加點了兩杯熱咖啡。
那是一口苦,一口甜,一口熱,一口涼,完全捏著鼻子往下咽的……
這陳年的故事,更是把大家逗得忍俊不禁,大笑了一氣兒。
因為誰都沒想到他們的上一代人在青春年少時,遭遇的窘事,也是如此的可愛和有趣。
跟著呢,洪祿承和王蘊琳也因此勾起了談話的興致,便與壽敬方共同追憶了一遍舊京的西餐。
據他們聊天裡所稱,京城過去對外國人的洋飯不叫西餐,而稱為“番菜”。
西餐廳也不叫西餐廳,叫番菜館。
比較有意思的是,京城曾有個“吉士林”開張於四十年代初,是東北軍閥的鮑文樾的司機開的。
它其實與“起士林”無絲毫關係,純屬蹭熱度。
但京城許多人誤以為是“起士林”,結果這個假冒偽劣,竟然因此賺了不少的錢。
他們還說,京城除了東交民巷的“西紳總會”以外,其餘的知名西餐廳都是改良過的“漢化西餐”。
上從“六國飯店”、“京城飯店”、下到市民階層的“擷英”、“二妙堂”,無不如此。
因此這些館子裡的菜名冠以英式、法式、俄式、德式,大多是靠不住的,甚至根本是完全杜撰。
像英國人好吃炸土豆條和炸魚,於是一切蘸麵包糠的油炸食品就都冠以英式。
德國人最愛吃小肘子,隻要是豬肘,無一例外全都是德式。
法國人喜歡各種沙司,我們國人就發明了一種紅紅綠綠,味道甜酸,以番茄醬、胡羅卜丁、口蘑丁、豌豆和葡萄乾為主要原料的自製沙司。
隻要澆汁在食物上,也就可以冠以法式的名義了。
真正不算太離譜兒唯有俄式菜。
這裡麵有個重要的原因,就是自上個世紀二十年代初,相當數量的前沙俄貴族因為國家動蕩,進入我國各大城市,謂之“白俄”。
為了謀生,他們在這些城市開設了俄式餐館,或在國人經營的西餐館中任廚師,於是將地道的俄式菜引入了國內。
所以民國時期,許多經濟上還過得去的家庭都會製作比較正宗的“羅宋湯”,這就是最有代表性,且豐儉由人的俄式菜。
而像老一輩人,對“沙拉”的概念,一直都認為必須有土豆,必須用蛋黃醬,同樣是因為受俄國菜的影響。
反過來,大家今天桌麵上的沙拉沒有土豆,隻用橄欖油和蘋果醋調製,這種選材才符合西歐國家的口味,相對就地道多了……
就這樣,這頓飯菜不但讓洪家的孩子們增長了見聞與見識,也成了他們記憶裡永遠保留的幸福時光了。
就連洪衍爭也沒賭氣、煞風景,反正他把老三的資產已經跟爹媽彙報了,而且有句話說得好,不吃白不吃!
他心裡明白得很,即便他不吃,“老家賊”這錢也省不下來。
倒不如索性大吃大嚼享受一番,也免得白白糟踐了好東西。
有氣兒不怕,以後再繼續拿電話跟那小子玩“溜猴兒”,不就結了。,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