唯一多出來的東西,就是白色梳妝台上擺著的一個小鏡框,嵌著一張彩色照片——洪衍武和“糖心兒”親密坐在一起的合影。
那是今年中秋節,全家人最後一次聚會時,大哥拍完全家福,單給他們倆照的,戲稱為“結婚照彩排”。
效果如何,洪衍武還沒來得及看到就去濱城了。沒想到照片洗出來,竟然是在這樣的情況下看到的。
就和他呆呆地出神一樣,屋子裡靜悄悄的,一切都是靜止的,好象凝固於某一特定時刻……
還好,當天在張寶成的努力下,洪衍武最終得以把他和“糖心兒”唯一的合影帶走。
另外,還有一個讓洪衍武能略為寬心的情況。那就是“糖心兒”藏東西的地方都已經空無一物。而且不是警察乾的。因為聽在場的警察聊天,無不在推論被糖心兒拿走的有些什麼東西。
這至少能說明,“糖心兒”手裡不會缺錢花。
不說彆的,他的兩本郵冊後來也放在“糖心兒”手裡,哪怕錢花光了,靠那些不斷增值的郵票也夠她應付一切情況的了。
在之後,就是洪衍武回去匆匆打點行裝再次獨自出發。這次他去了“滬海”,不但見了“寶姨”,還走遍了“滬海”這個城市的大街小巷。
他認為“糖心兒”離開京城後最大的可能性,就是來這裡找她的“寄娘”。
雖然他相信她一定很清楚,警察也不傻,肯定會有公安人員會追蹤而來,時刻關注著這裡的一切。可他的希望就在於“糖心兒”或許就藏身在附近,正用一種特殊的方式也在默默關注著這裡。
這樣她就會知道,他有多麼希望她能回來,他有把握和信心扭轉局麵解決困難,他根本不在乎她的臉變成什麼樣子。他隻想跟她廝守一生,好好彌補她遭受的苦難,與她共同麵對未來的一切……
但是他出乎意料地再次失望了。他想方設法頻繁地傳遞出這樣的信息卻如投石入海。儘管他走壞了兩雙皮鞋,人也變得胡子拉茬,不修邊幅,皮帶緊了兩扣。“糖心兒”始終也沒有出現。
她絕不會不相信他,不跟他見上一麵,這種結果隻能說明,她沒在這裡。
這樣,他就隻能和“寶姨”揮淚作彆。他留下了一封盼望“糖心兒”能看到的信件,然後失落地帶著“寶姨”不知所措的眼淚,和“囡囡怎麼這麼命苦”的哀歎回到了京城。
但這樣並不是說他就徹底放棄希望了。
在返京火車上度過的這段時間,他確實曾失落,曾疲憊,曾黯然、曾絕望,曾借酒澆愁。
但“糖心兒”和他曾有過的點點滴滴卻彙成了一道光。
每當他傷心憂鬱,淚水輕談,他就會回憶起他們初遇的那一天,回憶起他們為了郵票再見的那個灑滿陽光的日子,回憶起他第一次把她送回家的那夜晚,回憶起大雨滂沱中他們摟抱在一起的激動,回憶起她把自己交給他後那袒露心懷的淚水,回憶起他們在“棲鳳樓胡同”小院裡度過的點點滴滴……
於是他又有了力量。他開始相信,憑著他們之間的感情,“糖心兒”絕不會輕易地放棄他,忘記他。哪怕天地再大,他們也終有一天會重聚。他無比堅信,隻要他們都活著,他們就能把兩個人的手再牽在一起。
對!她肯定生活在什麼地方,或許是躲起來偷偷養傷,或許是因為不願牽連於他,或許是還沒有麵對一切的勇氣……
但隻要她想通了,日後和“寶姨”聯係上了,一旦看到了他留下的那封信,她一定會出現,再來找他。
是的!那漆黑的夜裡兩個人彎在一起的手臂,那溫馨的小屋中他們合二為一的身影,那海誓山盟的許諾,無悔無怨的感動,都已經把他們牢牢地連在一起。縱然萬水千山、春去秋來,也不會淡忘!
所以他永遠不會放棄尋找和堅守。找到“糖心兒”,兩個人一起幸福地生活下去,是他今後唯一的夢想。
就像他在信裡寫的那樣:
“你一定要相信我,彆怕!一切有我!”
“無論你的容顏如何改變,無論現實有多少磨難,可在我的心跳中,都會永遠為你燃燒、放射著,那神聖的“愛”字!”
“我等你回家,京城的家,我們兩個人的家,永遠都在!”
恨鎖著滿庭花雨,愁籠著蘸水煙蕪。也不管鴛鴦隔南浦,花枝外,影踟躕。俺待把釵敲側喚鸚哥語,被疊慵窺素女圖。新人故,一霎時眼中人去,鏡裡鸞孤。
——昆曲《紫釵記》霍小玉唱詞