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說完了夏日的鮮貨,其次也就該說說夏日的住了。
昔日住過大雜院的人們,或許都曾記得舊時夏日的炎熱。尤其是數伏之後,晝夜悶熱得喘不過氣來。那真是天上下火,地上蒸籠,躲沒處躲,藏沒處藏。
當年京城有一俗語,叫“暑熱無君子”。意思是最講究衣著整飭的君子,盛夏亦可赤背而不被人恥笑。
至於不在“君子”之列的粗人,則不僅男人打赤膊成了“膀爺”,五六歲男童可以全身一絲不掛,赤條條滿街跑著亮寶,美其名曰“小茶壺”。
甚至就連上年紀的老婦,由於自覺已經是過來人了,什麼都不在乎了,也不讓須眉地成了“膀奶奶”。
但有一樣,這隻限於六十歲以上的老太太,而且隻能待在室內,還必須避諱同齡男子、長輩極尊貴親友。
像老婦中有些敢於挑戰世俗的極端者,在公共場合照樣如此暴露。說好聽的叫“落落大方”,說難聽點這可就太不論秧子了。那一身囊膪落與鄰人眼中,絕對是一種巨大的精神負擔,是可以引人做噩夢的。
要說在這個年頭,京城裡絕大多數的老百姓們,確實是沒有什麼去暑熱的好辦法的。除了打赤膊就是搖蒲扇,要麼就是用涼水潑灑地麵。
男子尚可以自來水管子底下衝一衝頭。倒是男孩子比較舒服,睡前和晚飯後,母親會拿了臉盆接了涼水,讓孩子手撐在地上的盆裡,給孩子“衝光脊梁”。
再有,也就是傍晚乘涼和露宿街頭了。
最後這個是沒有辦法的辦法,因為屋子悶熱如同蒸籠,午夜時也進不去屋。街頭尚有涼風,鋪張涼席既能入睡。
於是放眼望去,橫躺豎臥,四仰八叉閉著眼張著嘴,幸好還有那交響的鼾聲,否則著實令人恐怖非常。
由此可知,在廣大人民群眾的眼睛裡,這夏季的高溫完全讓人無法可想,是一種絕無可能回避的磨難。
想想也是,冬季再冷尚可以加衣,哪怕在家守著火爐子捂著被子呢。可熱就沒法了,總不能扒了一層皮去?
所以有些人往往還會自我安慰地感歎一句,“難受是難受,可這也是最公平的日子口兒!”
那言下之意,當官的、有錢的,在這種天氣也一樣無奈。隻能靠忍,靠熬度過,和窮人遭一樣的罪。
但要說實話,這就是屬於純粹阿q精神了,可能也搭上窮老百姓對真正富足的日子難以想象,才會得出這種自以為是的絕對化結論。
其實麵對同樣的暑熱,還真就是不一樣的。最起碼人家房多,每個人擁有的空間就不同。
一間小屋塞進三五個人和一處獨門獨院自己住著能一樣嗎?在街頭的大槐樹下麵聊天,和在自己小院兒的花果樹下麵納涼能一樣嗎?
就更彆說像洪家舊日那般,遊廊廣廈,能搭涼棚,還有自己的花園子的豪門大宅了。那更是沒法比,天壤之彆。
這具體過日子的差異有多大呢?
其實也甭說旁的了,咱們隻要拿洪衍武和“糖心兒”為例,單看一看他們倆在“棲鳳樓胡同”裡的獨門小院兒,也就明白怎麼回事了。
如果按舊時京城老令兒來講。穀雨後,有自己宅院的人家就要為夏天做準備了。
其一,先要從布置庭院裡的花木開始。
獨院而居的人們要把過冬的盆栽花木由室內移到園中,並在小院的路兩側種上“草茉莉”、“雞冠花”、“鳳仙花”、“薄荷”、“牽牛花”等各種花草,還要把入冬後挪到院子角落的荷花缸等重新移到院子當中。
這一點洪衍武和“糖心兒”也照做了。
由於“糖心兒”喜白色,他們便在牆邊陰涼處移種了大片大片的“玉簪花”,向陽處又移種了一點“薄荷草”、“草茉莉”、“鳳仙花”。還在院裡立了個架子,種上了絲瓜。
此時大致過了穀雨多半拉月,從時間上算,並不打緊。還真彆說,到七月的時候,這些花草是長得真好,欣欣向榮,一派生機。
隻是荷花大缸卻是沒有的,“阿狗姐”是滬海人,並沒有京城人養金魚的喜好。又是女人,這大家夥可折騰不起。
其二,陰曆五月十三之後還要收拾下房子。
舊時京城的媽媽令兒裡有一句,“大旱不過五月十三”。這是因為那一天是關雲長過江會吳“單刀會”的日子,經常會下“磨刀雨”。
雖然“單刀會”與北方沒什麼實質關聯,但端午之後,京城確實經常會有不期而至的大雨。
舊時的單弦演員榮劍塵常唱一個“岔曲”,叫《風雨歸舟》,其中有幾句道,“西北天邊風雷起,霎時間烏雲滾滾黑漫漫……嘩啦啦大雨賽個湧泉”。
這描述的就是京城伏天雨景,特點是隻需片雲便可致雨,不但來得快,而且來得猛。的確生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