還真彆說,老爺子能票老生的嗓子還真不錯。而且彆看他時隔多年沒有聽過了,可由於洪家祖上就是開“餑餑鋪”起家的,詞兒還記得特彆清楚,把幾十種糕餅的順序動態都表現得活靈活現。
結果老爺子一唱完,那是好評如潮啊。眾人公推,遠超洪衍爭的“電影串燒”和洪衍武的幾個小笑話。
這樣一來,老爺子的節目在曲藝範疇裡暫時公認排在第一位了。
可這還沒完呢。此時大家的興致堪稱最熱烈的時候,未免都有點意猶未儘,仍舊盼望著有人能再演個精彩的節目。
於是在洪鈞以兩首兒歌作為中場小段兒暫時救場之後。洪衍武就又提出一個建議,說既然今兒爸都演了節目了,那媽自然也得來一個。
同時這小子怕媽推辭。還來了個大揭秘。自稱他在家裡的舊物中尋到一支洞簫,今天剛剛交到爸媽手裡,爸說那玩意就是媽當年的愛物。顯然媽是會幾首曲子的了。
好,這麼一來,王蘊琳想借口不會也是不行的了。老太太笑嗔了洪衍武幾句,也就爽快地在大家的鼓掌歡迎下應了,說乾脆給大家夥兒吹一曲《良宵》吧。
這樣,在洪衍武小跑兒去屋裡把一根紫竹九節洞簫取來之後,王蘊琳又拿手絹沾著“蓮花白”仔細擦過了吹口,一陣悠悠的簫聲便浸潤在了清亮的夜色之中。
那曲調是特彆細膩清麗,頃刻便將大夥兒的喧囂瞬間平息,讓整個院落都變得水一般靜。
要說這曲《良宵》,其實原名叫做《除夜小唱》,是作曲家劉天華1928年除夕創作的曲目。
當時,劉天華的幾個學生與他的親朋好友到他家過年,室內溫馨的氣氛與室外熱鬨歡快的節日氣氛交融在一起,讓劉天華的心情特彆好。
所以這首樂曲曲調當順暢柔美,極少跌宕,完全是為了表達作者怡然自得、輕鬆愉快的心情。那麼從情緒和氛圍上講,也就與今天洪家家宴貼切極了。
實際上正是如此,儘管園中的燈光映照之下,閣樓外樹影婆娑。東側粉牆依然,西側紫藤依然,聽著這般曲聲,難免使人有恍若隔世之感。
但圓木桌上的美酒和紅燒黃魚散溢出的香氣,配上這曲《良宵》,無疑又為大家的心頭,平添了一層溫暖的家味兒,讓人在想象與現實間感到了一種奇妙的舒適與溫馨之氣。
於是一時間,除了洪鈞還能把精力放在吃上,洪鎰躺在媽媽的懷裡沉沉睡去。其餘每個人,幾乎都陷入了一種品味的沉思,一種慵懶的沉寂。
大家都隻會默默地坐著,凝視坐在燈籠映照下的王蘊琳,看著她身後巨大的閣樓和樓外的樹影、粉牆、紫藤,便會覺得此時此刻是這般的美好。
無論是誰,所有的聽者在這簫聲與月色之下,都不會再有一點燥熱之感,沸騰活躍的思考也仿佛化作固定的符號,在腦海中淡化、隱退。
當然,每個人在想的東西肯定是不完全一樣的,都會有各自微妙的體驗。
比如說,洪祿承是在對曆史進行重溫與懷念。
他不由想起了自己年輕的時候,那時,他的妻子便在這裡吹,他坐在這裡聽,如今依然如故。
多少年了啊!孩子們不但大了,他們也都有了自己的孩子了!
而洪家的兒女們則大多在感歎,在佩服。隻為他們意外地看到了母親從未彰顯過的一麵。
媽吹得真好。媽怎麼什麼都會?琴棋書畫,大家閨秀。但是卻默默無聞地隱藏了這麼多年。真不知道媽的身上還有多少秘密?
這才叫真人不露相呢。我們這一代人要比起來,實在太淺薄了。
糖心兒的心思其實也差不多。但羨慕感更加突出。
她覺得未來的婆婆年輕時必定是個大美人,哪怕是現在,她從王蘊琳的身上扔能感受到一種說不出的吸引力。
在她看來,這大致應該就叫做“風韻”吧。那真是一種任何外在的修飾都難以企及的美。是一種永遠不會慌亂、碰到什麼都不會心虛的鎮定自若。
她要是到了老的時候,也能是這個樣子就好了。
唯獨和大家有點不一樣的是洪衍武,這小子思想境界十分墮落。
他美滋滋給自己點燃了一根煙,吐著煙霧又喝了兩口汽水,不禁很有成就感地想著。
院子外麵的那些人,腦子裡成天裝著什麼“解放思想,實事求是,團結一致向前”和“堅持四項基本原則”,那有什麼勁啊?
瞎掰!還是咱家這副“萬惡舊社會”的樣子,才有點意思!
真彆說,當地主老財就是好啊!在宅子裡麵就是完全自己的天地,怎麼折騰都沒人來指手畫腳。
嗯,等我更發達了,我也弄幾頭熊貓兒回家養養,每天黃昏時分,全家一人一頭,牽著花園子裡遛熊貓兒去。壯哉!快哉!
不不不,這就有點太過了!司馬昭笑劉禪的典故教育了我們,時刻也不能忘了嘚瑟必敗!
對!幸福的人兒啊,要低調。省得那些不幸的人兒喲,受煎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