讓洪家二老欣慰的是,照片上的洪壽承很英俊,那姑娘也很漂亮,看著很般配。倆人都穿著洋裝,也有首飾,經濟境況似乎還不錯。
隻是由於信中僅寥寥數語。他們對那姑娘的情況幾乎是一無所知,唯有那封信末的“婉華”二字,應該是代表了她的名字。
自此,這封信連附帶的照片,就被洪效儒一直貼身保留著。
可儘管每日都是望眼欲穿的期盼,但立儘西風雁不來,洪效儒始終也沒能等到兒子回家的一天。
1945年光複後,老爺子和從滬海返京的洪祿承重聚,臨終前隻有吃力地指著照片和信件,把這件事托付於他。
“……益之,以後有了機會你得去找他……替我……叫你弟弟……回家……彆忘了……讓他們給我……墳上……磕個頭……”
於是在此之後,洪祿承就按父親的話,開始多方設法尋找弟弟的消息。他甚至懇求身在重慶的大哥一起幫忙。
但哪有那麼容易?茫茫人海中找人,就似大海撈針一般。
但功夫不負有心人,以重金懸賞,終於得來一個比較確切消息。
有人說曾在滬海見過洪壽承。隻不過那人還不太確定,因為當時聽人叫洪壽承為“陸先生”。
洪祿承就抱著一絲希望,趕緊派人帶著洪壽承的照片去滬海打探。
沒想到真有了些眉目,他便帶著保鏢又親自跑了兩次,最後經一番仔細的尋訪後證明消息的確屬實,“陸”(綠)就是“洪”(紅)。
從那些和洪壽承打過交道的人口中,他也得知了失蹤兄弟的一鱗半爪。
“陸先生”是洋行的翻譯,帶著她的妻子一起住在滬海,他的妻子後來懷孕了,給他生了個女兒。淪陷期間,“陸先生”也曾進過日本人的憲兵隊,但很快被德國人保了出來,倒沒受什麼罪。
可是光複前夕,“陸先生”倒似乎惹了什麼不該惹的麻煩,總有些莫名其妙、凶神惡煞的人來詢問他們的事兒……
所以最終,“陸先生”一家三口的行蹤,在滬海完全地蒸發了。他們消失的無影無蹤,連個泡兒也沒冒。
而且特彆讓洪祿承感到遺憾的是,洪壽承一家在滬海曾經的住處不但在租界裡,甚至距離他自己的住處隻有兩條街。
在那幾年裡,他們兄弟二人原本是可以輕易見麵的,但就這樣地錯過了。這不能不說是命運對他們的捉弄。
後來到了解放後,洪壽承的情況便在洪家裡一直處於嚴格保密狀態,除了洪祿承夫婦,再沒任何人知道。他們再也不敢主動尋找了。
因為他們心裡都清楚,種種跡象都表明洪壽承很可能是搞特工工作的。而且當年輔仁大學的“抗日殺奸團”不但團長是軍統的人,也有許多人後來都加入了軍統,如果泄露出相關消息,那必定會引來麻煩。
當然,洪壽承也有可能是紅黨的人,但這種可能性很小。無論從他的家庭出身考慮,和照片上的經濟狀況來看,都不像。他們怎麼敢冒這個險呢?
於是就隻能寄希望於洪壽承有朝一日能夠信守承諾回家,自己敲響洪家老宅的院門。
而洪祿承唯一能做的,不過是時時地偷偷把珍藏的照片拿出來看看,時時地歎氣罷了。
再後來,他們被迫從老宅遷出,經曆了曆次“運動”,就更不敢對此提及分毫了。
甚至在“運動”期間,為了安全起見,洪祿承把那封信也塞進了火盆,付之一炬。
隻是那張照片,他卻怎麼也沒舍得下手燒了,就像王蘊琳的“翡翠扁方”一樣。成了他甘願冒生命危險,也要保存下來的東西。
至於眼下,由於這麼多年杳無音信,洪祿承無疑已經接受了最壞的事實。
他覺得“下落不明”不外乎有幾種可能。
死了,歸依美國了,共和國成立時逃竄台灣了……
所以他今天觸景生情,心情激蕩地吐露了這段家史之後,仍然沒忘了謹小慎微地告誡孩子們一番。
“這件事,你們知道了便好,今後不要再提。免得外人得知,咱們洪家好不容易得來的安寧,再次卷入波瀾動蕩之中。但他日,你們如能得知有關你們三叔的隻字片語,也一定要告訴我!”
而就在說出幾句囑咐的時候。眼淚溢出了洪祿承的眼眶,王蘊琳布滿憂鬱的眼神,同樣顯露出難以道出的悲涼。
這既是為了與“陸先生”失之交臂惋惜,也為了沒能給逝去的長輩一個交代而沮喪,也或許是深深在懷念幾十年前,曾經住在這個西洋小樓裡的身影…
世界上的許多事不可思議。
洪家的不少內幕出人意料。
娓娓道來,房中淚語。這一天,洪衍爭、洪衍武和陳力泉,他們都記住了洪祿承的囑托,記住了這個殘破不堪的西洋小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