所謂季節性活動,即是在長夏至秋涼這一段暑季裡。住戶中的知識分子,在每日或定期日的傍晚上燈時候,會選擇附近街巷適宜地點,懸掛“壁燈”。
壁燈一般用半透明紙糊於橫式長方型木框表麵,中燃蠟燭,也有用小煤油燈的。事先要將預備的謎條,貼在其上。
這樣便可供附近及過往喜好的人,圍觀而猜,借以忘暑。夜深即散,叫做“打燈虎”。
當時不少的人,如遇有對心思的壁燈,往往會不惜遠道群約而往。射中謎條既多,窘迫懸者窮於應付,以資笑樂。因此還有了“打虎隊”之彆稱。
而要從根兒上論呢,“打燈虎”和“打虎隊”兩者,大概都是取材於《史記》李廣在北平射虎的故事。
前人還有詠這一活動情況的竹枝詞,頗為逼真。
詞雲,“處處商燈萬象開,談龍射虎亦奇才。斯文扇蕩無停歇,歲月須愁風雨來。”
而在這蔚然成風、眾人皆樂期間,甚至還出現了兩個高級的謎壇組織和相關定期刊物
那兩個“謎社”,一個叫“菊社”,是北城辛寺胡同的畫家李菊儕主辦的。另一個叫“惜紅”,是宣外南半截胡同的韓紹蘅主辦的。
他們標榜的都是“以文會友”,會定期邀請各界的知名人士在本人住宅聚會宴飲猜謎。
而《春聲》、《秋影》、《國華》、《雲龍霧豹》、《神州菁華錄》,便是當時最流行的介紹古今謎格的書報。
所以說到這裡也就知道,洪家在自己家宅院裡懸掛燈火,借此猜謎取樂,在當年其實是一件很正常、很普通的事兒。
實打實的說,這也比打麻將、叫堂會更有意思。家人參與度既高,也不庸俗,全家老小都能樂趣盎然。
隻不過以他們家的財力,舉辦的規格確實是高了一些。
通常情形下,每打這麼一次“燈虎”。這個院兒裡要懸掛的燈籠大約三百餘盞,不但是屋簷,就連遊廊也要包括在內的。
而掛的滿懸謎條的燈籠,種類也很多。既有製作巧妙的高麗紙燈籠,也有玻璃燈和琉璃燈,甚至還有高價買來的從宮裡流出的宮燈,統統都是常人家難得一見的高級貨。
至於獎品,平日裡不外筆墨紙硯這文房四寶。亦有特獎,那就是洪家家主做壽之日和“上元節”、“中元節”、“下元節”,便得改發大洋錢或是綾羅綢緞了。
另外,宴飲完畢,通常還有個保留節目——放“盒子花”。
如今已經絕跡的“盒子花”,是當年製作精妙的大型煙花,放的過程也就要複雜得多。
先得架起架子,六角形的大盒子要一層一層地碼上去,第一層是禮花,第二層是花炮,第三層是人物。
然後再把架子掛起來。最後一旦點燃,一層層煙花便會飛上天空,使得滿園滿院呈現飛火流星、五彩繽紛的情景……
隨著王蘊琳鮮活地描述著那些舊事,似乎所有人眼前都看倒了昔年洪家賓客如雲,指燈嬉笑的盛況。
不但洪衍武和陳力泉都聽入了神。洪祿承和洪衍爭父子更是陷入了一種似夢似幻的回憶裡。
這座數百年的庭院,委實容納了太多的歡樂和辛酸,太多的浮躁和沉重。太多的記憶、太久的歲月、太多割舍不下的情感。
也許這個院落已經頹廢,也許這個院落已經風華不再,也許這個院落曾經的光彩,被淹沒在了由不同的年份、四下搭蓋了的小房、雜物窩棚、接出的廊子後麵……
但這就像每個人都曾年輕,有的人也曾用有過絕代風華。歲月雖已不再,感情卻怎能輕易流走?
儘管連他們自己都似乎遺忘了,淡漠了。但隻要再回到這裡,再看上那麼一眼,那些沉落於磚頭瓦塊中記憶的絲絲縷縷便會不可抑製地冒出來,重新把他們的心揪緊。
這就叫家!這才是家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