徹底吃飽了喝足了,也就到了該動真格的時候了。
洪衍武在此時又做了一個匪夷所思之舉,他先去了附近“淘氣兒”家裡,非讓“淘氣兒”找出兩套特彆破舊的衣裳和他一起換上不可。然後才又回到了廣安門電影院等生意。
大家當然是不明白啊?說賣票就賣票,乾嘛要穿成這樣啊?
正好,這時來了兩個想買晚上電影票的工人,洪衍武馬上用行動解釋了他這麼做的用意。
他先是給了一個眼色,讓衣著光鮮的“小媳婦兒”和“順子”湊過去攀談。“小媳婦兒”搭上話就給人家報出了五毛錢一張的價兒。
可一個工人剛一聽就急了,說了一句“你丫是劉文采呀?”就狠狠拍了“小媳婦兒”肩膀一下。“人家電影院才兩毛錢一張,你們這是投機倒把呀,我一個月才掙三十多。”
另一個工人也說,“五毛也太貴了,都趕上一盒牡丹的價兒了,你窮瘋了吧?我們過去買轉讓的票從來都是原價啊,再說你這票也太靠後了……”
“小媳婦兒”自然不樂意了。
“哥哥,賣兩張電影票可沒這麼大罪過。過去可都是樣板兒戲,那能一樣嗎?你們也不看看這是多火的片子……”
“順子”也幫忙解釋,“再說了,票雖然是二十三排的,有點靠後,可這是中間的座兒啊,還是挨著的……”
那人家也不乾,說頂多出三毛一張。
“小媳婦兒”跟著就說,“三毛錢?肯定不行!我們哥兒倆連頓燒餅都吃不上。最少四毛五。要就要,不要拉倒……”
話到這兒就有點“蹭”了,倆工人琢磨了一陣還是不舍得,也沒廢話,帶著氣轉頭就走。
洪衍武見勢趕緊一拉“淘氣兒”,這就迎過去了。他還偷著給“小媳婦兒”一個眼色,讓他和“順子”也跟過來聽著。
然後洪衍武就向工人推銷自己的票。和“小媳婦兒”一樣,他也報了五毛的價兒,人家當然也不乾哪,就說太貴了。
這時洪衍武就說,“大哥,我們是淩晨來排隊才買到的票。您看我們都混成這樣兒了,就為了掙點兒辛苦錢。您要真想買,我再給您便宜點兒,您說多少錢要?”
倆工人一打量洪衍武和淘氣兒的衣裳,就猶豫了。過了一會兒說,他的票位置不好,偏不說,還靠後,頂多三毛五一張。
其實這已經比剛才多報了五分錢了。但洪衍武猶未滿意,便故意顯得有點為難。
“大哥,我是真想賣給你們。可我們是外麵回來的知青,就指著這個掙倆燒餅錢呢。您二位再怎麼也比我們強呀,您再鬆鬆,四毛一張怎麼樣?”
這時候“小媳婦兒”和“順子”也“醒攢兒”,趕緊做戲。在後麵就嚷起來了,非說四毛他們也賣,座位可比洪衍武的票好,讓工人買他們的。
結果這宛如烈火澆油,讓倆工人一下就拿定主意了。他們根本不搭理“小媳婦兒”和“小順子”,合計了一下,妥妥掏了一塊錢,拿了洪衍武手裡的票也沒讓找錢。
嘴裡還直說呢,“兄弟,誰也不容易。我們也是能力有限,要不一塊一張也買你的。”
然後他們就在洪衍武的致謝聲中,橫了“小媳婦兒”和“順子”一眼,特解氣地挺胸抬頭地走了。
這事兒過後,洪衍武借此給大家做了一番總結。
他說倒票這行,在舊社會就有,“滬海”稱之為“黃牛黨”。
之所以會這麼叫,是因為黃牛皮硬毛多,一年換兩次毛。這其中就包含了掙毛利的意思。再加上黃牛在農村一般是肉用居多,不做苦力的,有偷閒的意思。所以才會用來形容“票販子”
而這也就恰恰說明了這一行的關鍵,“毛利”和“偷閒”!
其實這兩條都有不利之處,毛利賺得太少,必須要靠量大才能積累利潤。而偷閒的本質讓人深惡痛絕,現在老百姓日子都苦,很容易招惹大家的不滿。
這就很矛盾了,想靠這個來養活自己,就必須擁有一個平穩和睦的市場。也就是說既要讓彆人多掏錢,還不能讓人生氣。
因為買票的人一旦鬨情緒,彆說會有人真的較真去報告,就是爭吵著打起來,倒票的正事也會給耽誤了。
所以說,不起爭執,和氣生財才是這一行的關鍵!
那麼換一身寒酸的衣服,編造一些虛假的故事,能借此來平衡購票人的心理,澆滅他們的不滿,又何嘗不可呢?
事實證明,效果有多麼好。通過剛才兩撥人對比著一起做戲,不但讓倆工人氣兒平了,還促使他們額外多掏了一份兒錢,這無疑是最佳效果了!
如果是相反,沒有這麼一番作態。即使隻花三毛錢買了票,那倆工人也談不上痛快。
這心裡一彆扭,弄不好今後就會鬨出什麼事兒來,真得著機會,有警察哥們兒還不告上一狀啊?就是他們身邊的哥們兒,備不住誰還會想著替他們出氣呢。
所以乾嘛不儘力減少日後的隱患,把風險降到最低呢?固然鬨出事兒來沒多大罪過,可絕對是耽誤掙錢呀!
這麼一說,眾人就都有點明白了,有人就忍不住開始細思其中的道裡。
隻不過,更多的人都覺得這麼乾有點丟人,不能打不能罵不說,為毛八分的跟人討價還價,還得穿破衣裳,這不成了叫花子嗎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