可沒想到賣雞蛋的售貨員根本不怕這個,反倒擠兌他說,“後門就在那兒擱著,有本事你也走啊。你以為找我們領導就有用了?他昨天還埋怨我們挑出來的‘壞蛋’太多呢。我還告訴你,人得知足。這都是各地支援首都的,有你雞蛋吃就不錯了,再挑肥揀瘦的,惹急了我就不賣你。”
這氣得顧客差點沒來個倒仰,可最後他也沒轍,隻能乾咬牙地說“等以後東西多的賣不出去了,我看你們怎麼辦?”
說實話,現場除了能看到未來的洪衍武,這話恐怕連顧客自己都不信。所以那售貨員就笑了,非常得意地說,“回家做你的春秋大夢去吧,現在連醬油都脫銷,你說的景兒,反正我是看不著了……”
得,這就是最後一句話。那顧客也隻能喪眉耷眼,帶著沒被照過的雞蛋負氣離去。
至於第二件事兒,那其實是一場有關“二八醬”的份量之爭。
要知道,在如今一體包裝的醬醋調料,想當年大多能買到散裝貨。
油盛在鐵桶裡,醬油、醋、黃醬、果醬、麻醬、白酒等,盛在缸裡。無論大人孩子,買上述東西,都稱為“打”。
“打醬油”、“打麻醬”,是常掛在嘴邊的話。路上碰到熟人,常以這種方式打招呼。如果有人問“嘛去啊?”往往對方就作答“打醬油去。”
打醬油、醋、酒,要拎個瓶子,售貨員用木製的定量“提子”從缸裡舀出來,通過漏鬥倒進瓶子。“提子”一般分半斤和一斤兩種,采用這種原始的衡量方式,對於散裝液體商品的出售,確實很便捷。
打麻醬和黃醬,也都自帶容器,一般用吃飯的陶瓷碗,也不必論斤兩,顧客把碗往櫃台上一擱,說一聲“打五分錢麻醬”即可。售貨員會先稱碗,再把秤砣置於刨除碗的分量後應該的位置。
由於麻醬是與雞蛋同樣緊缺的定量供應食品,每人一月也隻有一兩。所以顧客在打麻醬時,往往眼睛緊盯著秤,生怕少了,錙銖必較。而取麻醬的方式又比較特殊,多了便縮不回去。售貨員有時就會故意多打出去一些,借以減少糾紛。
可有的時候,好心也未必能換來好結果。因為再怎麼多打,架不住麻醬,尤其是甜口的“二八醬”對孩子們的誘惑。隻要是孩子打麻醬,回去路上必然忍不住想嘗兩口,用食指貼碗邊蹭一圈,含進嘴裡。此動作名“手兒一下”。那麼必然,麻醬的分量也就不足了。
實話實說,京城人家其實都知道“采買”上的這一弊病。大人隻要能騰出手來,絕不會讓孩子去打麻醬。可有的時候,也確實忙不過來。特彆是過年,要買的東西多,到處采買都要排大隊,大人有工作還得照常上班。那麼無奈下,讓放寒假的孩子沾點便宜也就不可避免了。
當然,大人們對此肯定都有心裡準備,隻要不太過分,預計在內的“虧空”也是可以容忍的。
隻不過有時人算不如天算。孩子偶爾一衝動,往往就會極大程度地突破平日的底線,讓大人麵臨一種匪夷所思又全然無法理解的結果。這時孩子再一說謊,大人再一著急,或許就會遷怒於副食店了。
洪衍武目睹的爭執就是因此而起。
有一個小夥子大概是孩子的叔叔,氣哼哼拿著碗找了回來,說副食店給打得麻醬不夠數。他們家買了六兩的“二八醬”,拿回去一稱,隻有三兩。就是孩子偷吃,也沒這麼個吃法,他認為無疑是副食店給少了。
而當時櫃台上賣醬醋的售貨員是個上年歲的大媽,卻堅持說自己乾一輩子了,每次無論給誰打麻醬都是多給,少分量絕不可能。問題肯定不是在副食店,讓顧客自己回家找原因。
隨後她旁邊那個賣雞蛋的售貨員也插嘴幫腔。說“你們家孩子才吃三兩麻醬,一點不新鮮。昨天有家孩子把剛打的半斤麻醬都吃了,等人到了家都‘滑腸’了,直接就讓他媽給洗褲子去了。沒辦法,孩子嘴饞麼,很正常……”
顧客們一聽就都笑,但小夥子年輕氣盛,再加上臉嫩,這會就臉紅脖子粗了。他的理論依據是,過年買東西人多,售貨員基本已經顧不上用稱約了,他們家孩子就說了,打這碗麻醬根本沒上秤,很可能就是給少了。
由於是特殊時節,店裡忙得熱火朝天。那個買醬醋的大媽見他沒結沒完,很快就不耐煩了,也不讓賣雞蛋的幫忙說了。一生氣,當場就借另外一個也要買六兩麻醬的顧客來證實自己的清白。
她抄起人家空碗先上了稱,就對那小夥子說。“你看好了碗的分量,人家也要六兩。我待會兒打一下,肯定是六兩二錢五。有零有整,我要差一點,你缺的麻醬我給你補齊了,要不差分毫,你就麻利兒給我認錯走人。”
那較真的小夥子絕對是個青楞子,不知深淺,頗不服氣。
“嘿,你還叫上勁了。二錢五你都敢說出來。我還真不信了,咱就這麼辦。”
結果呢,小夥子是純屬自找倒黴,人家這麼大底氣不是白來的。打完麻醬連碗上秤再一約,連所有在場的顧客都驚了。
彆說,刨去碗的分量,麻醬還真是六兩二錢五!這叫一手兒準啊!
等那小子再反應過來,那是太難堪了,臊得連腦袋都抬不起來了。當時就“大媽大媽”叫上了。緊跟著就說,“我給您作揖了,您是真人不露相,我服了。”
那售貨員是個老店員,氣量肯定比年輕人好得多。況且因為露了臉,氣兒也順了,就沒得理不饒人。
隻不過旁邊賣雞蛋的那個脾氣衝啊,最後又甩出的一句“片湯話”可是把小夥子擠兌得不善,也把大家再次給逗樂了。
“小夥子,知道你們家過得精細。可你也得記住了。你們家光稱麻醬碗可沒用,以後得連孩子一塊稱才行啊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