麵條出鍋的時候,她特意給洪衍武的碗裡放了一個雞蛋,給洪衍茹的碗裡放了兩個雞蛋,自己則因為要去忙其他的事兒,就暫時把一碗清湯掛麵放在桌上晾著。
而等她回來再吃麵時,正遇到洪衍武緊扒拉完剩下的最後幾口麵條就出去玩了。結果她再端起碗,卻發現碗底埋了個完整的荷包蛋。
就在詫異間,閨女竟告訴她,說碗裡的那個荷包蛋是洪衍武把他自己的放進去了……
還有一次,趕上副食店賣處理韭菜,二兒子洪衍文替家裡買回來好大一捆。所以大部分的家人就提議,說晚飯不如就做餡餅吧,否則韭菜都得爛了。
可就在她正準備去和麵烙餡餅的時候,唯獨洪衍武卻公然反對,非說今天不能吃餡餅,就得換麵,換打鹵麵。他還固執地討要兩毛錢去副食店買黃花和大海米,回來打鹵用。
全家人都以為孩子是故意找彆扭,犯了嘴饞,不聽緣由就挨個地數落他,可沒想到老三堅持到最後卻急眼了,終於自覺冤枉地嚷了起來。
“你們都忘了,今天是媽過生日!年年媽過生日,就得挑壽!”
說實話,她真沒想到全家隻有這個兒子還記著她的生日。
那一天,其實連她自己都忘了……
而除了以上這些,在她懷上洪衍武的那一年還遇見了一件特彆蹊蹺的事兒,這件事甚至讓她覺得一切都是命中注定,覺得洪衍武根本是老天故意送給她的兒子。
說起來那是洪家剛剛從老宅搬到福儒裡沒幾年的時候,由於整個觀音院已經逐漸被改成了民居,所以一些廟宇的舊物不斷被清理出來,有一些暫時就堆放在院裡的空地上。
像東院的空場中就被擱置了上香的大香爐,和那原本擺在正殿觀音像旁,一對童男童女的銅像。
然而有那麼一天晚上,她半夜起夜,卻於不經意間竟發現窗外有紅光閃動。
當時她掀起窗簾往外麵看,沒想到竟見到一個穿紅衣服小人繞著那童子的銅像轉悠,光光的禿腦袋上梳兩個抓鬏,樂嗬嗬的富態樣子和銅像簡直一模一樣。
而等她再揉揉眼想看清楚一些的時候,卻沒想到那小人隻衝她一笑,隨後就鑽進地底下不見了。
結果沒過一個月,她就發現自己有了身孕。
可當她把這件事告訴丈夫之後,洪祿承卻以為甚至荒謬,不但說這是迷信,還說他自己就因為生在正月初五,當年不知道招引來多少人去洪家們門上道賀,非說洪家生了個“五顯財神”。
幸虧他父親是個明智的人,對這種恭維不但沒有相信,還吩咐家人以後不許再拿他的生辰說事。也正是這種睿智的冷淡處理,才保證了他能有個平靜普通的幼年,沒讓他因為此事給毀了。
丈夫說的話確實有理,她不是不明白,所以此後她再沒提過此事。
可另一方麵,女人天生就是愛幻想的,觀音院本身又是求子的地方,所以這也並不妨礙她在一定程度上去相信,這個兒子本就是就是觀音大士旁邊伺候的那個童兒。
或許也正是因為以上這些原因,才使她慣就了洪衍武小小人兒一個擰種脾氣,成了洪家孩子當中的異類。
從某種角度來說,或許也正是她的溺愛,才毀了這個聰明絕頂的孩子。
這一點,她自己心裡是相當明白的。所以她才會相求玉爺收下洪衍武為徒,這不外乎是想效仿她母親當年的做法,想讓一個嚴厲的好師傅來板正自己的兒子。
可偏偏沒想到,卻又趕上了這麼個混沌世道,兒子最後還是破罐破摔地走上了通往監獄的大門,一身的跤術也成了他爭凶鬥狠的資本。
想當初,她的丈夫早就說過,“你就慣吧。早晚是你害了他。”沒想到這句話果然一語成讖,最後得到了充分的驗證。
這自然讓她的心裡真的很愧疚,她曾無數次地反思自己,埋怨自己。並下決心再也不會放任洪衍武,等兒子回來一定要好好訓誡一番。
就譬如像京劇《四郎探母》那樣,楊延輝招贅番邦,等於投敵叛國,雖然千方百計地也要回來探望母親,可母子相認時候,終歸還是挨了一個大嘴巴——決不能因了親情,使得一切是非都變得含混不清,這個道理應當永遠記著!
可道理雖然是明白的,但是親身做起來卻又有多麼難呢?
就像今天,她一見自己的兒子,她的心不自覺地又軟了下來,對他闖下的禍,怎麼也恨不起來,不但耳光抽不出,就連嚴厲的話也難以出口。
其實她知道,在她自己心裡,仍在認可著這個偏疼不上色的老三。
洪衍武再不爭氣,他再沒能耐,也是洪家的一部分,那氣息都跟全家人通著呢,永遠也不可能分割出去。
更何況,在她的心裡也始終不認為,觀音身邊的紅衣服小人兒,這輩子竟會是來懲罰她們一家的。
她堅信,這個兒子如果能明白她這個當媽的心,就一定能學好……
就在王蘊琳胡亂摸著臉上眼淚的時候,小院裡傳來了兩個人“騰、騰”的腳步聲。
她不由得抬眼往廚房外一看,發現竟是老邊媳婦帶著一個藍衣服的民警同誌走向了她的家門。
這不禁讓她立刻又六神無主起來,她以為是派出所要來抓兒子,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。
不過幸好,這次倒並非壞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