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4章 難題(2 / 2)

重返1977 鑲黃旗 6935 字 2024-03-22

洪衍武其實並不真的認為母親會有什麼不好的狀況,隻是到現在為止,家裡讓他最牽掛的人基本上都見到了,卻唯獨對他對好的母親還沒有謀麵,自然會惦記起來,心裡便七上八下的老不踏實。

在他看來,他的母親王蘊琳簡直是世界上最偉大,最了不起的人。

彆看她隻是一個柔弱的女人,但麵臨家裡家外這麼多的困難,非但沒被生活所擊倒,還把整個家都撐起來了,把所有兒女乃至孫子都拉扯大了。能做到這一步,又何止不易,簡直就是天大的難事,用現今的話說,那就是個傳說。

所以另一方麵,現在的他也能感同身受地體會到母親所承受的艱辛與苦難。

特彆是此時家裡的經濟狀況十分地不好,加上父親病況一點離不開人,所以他覺得母親一定會為之更加操心、憂心,這讓他不能不為之心疼,為之慚愧。

而他自己現在最苦惱的一件事,就是該怎麼把兜裡的那些錢和票證交給他的母親。

這肯定多少能緩解一下家裡的窘迫,可要沒有合適的理由,他的母親也一定不會接受,反倒是會盤問個沒完,擔心個沒完。

唉,看來他必須得先把這個問題解開,要解不開,他的心就根本無法踏實……

就在洪衍武正一心琢磨這個問題的時候,驟然間,一個極為不遜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。

“嘿,我說,你洗完了回家挺屍去行不行?非跟這兒睡,我們哥們兒還沒地兒呢!”

這“挺屍”二字無疑招得洪衍武滿心膩味,他略張開眼一瞥,原來是個身穿勞動布工作服的青年工人,年紀二十出頭,歪戴帽,叼煙卷兒,以一副極為不滿的德行,正站在他的鋪位前。

而他跟著再往四周一看,才發現澡堂子人一下多了不少,牆上的掛鐘也顯示到了下班時間。

看樣子,鋪位應該都已經滿了,這小子大概就是等不及了,四處尋摸,發現周圍就自己年輕,覺得可以欺負一下,才找到他頭上來的。

不過一般情況下,工廠無論大小,可都有自己的澡堂。所以洪衍武反感之餘也不禁有些好奇,於是他撐著胳膊,半坐了起來。

“你哪兒的?在你們廠子不洗,跑這兒湊什麼熱鬨?”

“廢話!我們廠子要不是今天修鍋爐,誰他媽來這兒啊,這麼擠,就跟下餃子似的……嘿,你要洗完趕緊走,給挪挪!

洪衍武見這小子忒不會說話,當時把臉一掉又躺回去了,冷冷甩了他一句。

“我欠你的該你的!要洗脫筐!”

洪衍武所說的“脫筐”,其實是從“運動”末期起始,公共澡堂興起的一個普遍的現象。

由於這個時期經濟緊張開始逐漸緩解,老百姓手頭鬆快了許多,去澡堂洗澡的人也就跟著多了起來。

那麼自然,有限的床位不敷所用,所有澡堂子便額外準備了一些大筐,以提供給等不及的人放置衣物、鞋襪。

特彆是趕到節日前或休息日,澡堂裡人滿為患,在這種時候,采用“脫筐”的辦法通常都很有效。

從形式上,其實等同於現今某些特彆火爆的餐館臨時加桌。

不過,那個青工顯然是極不能接受這種待遇,並且忍下洪衍武冷漠態度的,於是他橫了洪衍武一眼,馬上就衝遠處伸手一聲招呼。

“劉哥,這兒有個小子洗完了不肯走,還跟我這兒炸刺兒!這是您家門口,您要不認識他,我可大耳貼子扇他了……”

話音剛落,遠遠就過來了另一個工人,那小子大搖大擺滿不在乎,嘴裡還念叨著,“誰呀?這麼狗膽包天!這片兒孩子就沒有不怵我的,我得好好看看……”

可沒想到,剛到跟前兒,這人就跟被掐住嗓子似的,“咯嘍”一聲,徹底沒聲兒了。

也彆說,洪衍武竟然也覺得這聲兒叫喚特耳熟。結果當他睜眼一看清楚,當時就不屑地哼了一聲。

敢情後跟過來這小子洪衍武果然認識,他上唇有個縫合的痕跡,不是彆人,正是他的校友,五四一廠的工人,“豁子”劉福根。

現在可是輪到剛才放大話的“豁子”徹底傻眼了,他瞪著洪衍武像是看見了什麼毒蛇猛獸,嚇得都成結巴磕子了,努了老半天嘴才叫出來。

“紅……紅,紅孩兒……”

“豁子,牛逼大了,你威風啊!”

洪衍武則戲謔地調侃著,身子一下全坐了起來,蓋著的浴巾也掉在鋪上。

自然,他上半身也就全裸露出來了,那肌肉不僅有著令人生畏的線條輪廓,且明顯包含著難以置信的爆發力。

而最驚人的是,他前胸和兩肋竟遍布著不少猙獰的傷痕,有的是練功時留下的,有的是打架時的紀念。

但在這種情形下,那簡直就像是一張張能把人生吞活剝的利口!

得!這下另一個小子同樣被驚得目瞪口呆,剛才還“七個不服,八個不忿兒”的小臉兒此刻全綠了。

不出意外,他應當是也聽過這個名號,那麼自然是明白“豁子”心中的感受了……

此情此景,如果要貼切地打個比方來形容一下的話,其實和“鬼子”拍攝的某部黑道電影中,幾個在澡堂裡戲水撒野的小混混,最後發現被他們潑水的人站起來後,身上居然有一身華麗刺青的場麵,有著異曲同工的戲劇效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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