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千萬彆瞎踅摸,咱們現在要動,他們可就真‘醒’了。放心,聽我的沒錯。”洪衍武又補充一句,很堅定。
邢正義和趙振民互相看了看,再沒說話。他們不知是受了洪衍武自信的感染,還是覺得他的話有道理,反正倆人都暫時都硬壓下了心頭火,陪著洪衍武等上了。
可尤三究竟在哪兒呢?他真跑了嗎?
不,尤三絕對沒跑。他現在就在人堆兒旁十來米的地方,那幾個抱孩子的農村婦女身後邊,安安靜靜地蹲著呢。可彆看他人是一動不動,倆眼珠子卻在緊忙活著。他盯著廣場的前後左右,都已經轉了一百八十個圈兒了。
沒辦法,自從他看見寸頭下了份“大炮”(黑話,指所偷到的財物數量龐大),他就沒來由的心底發寒。他很清楚,這麼厚的貨接著,平安無事當然美了。可要是有個萬一,還不知要蹲多久呢。乾這個可不是說著玩兒的,一眼照顧不到就得折。所以他臨時起意,又玩了這麼一手。
要說這招兒,尤三還是跟寸頭學的呢。以前寸頭曾跟尤三說過,說當感覺特彆不好的時候,為了防備有沒掃出來的“雷子”盯著他,他往往在最後下手前,會突然找個地方一眯,先消失一會兒。如果要真有“雷子”,一見目標消失,自然就會著急。隻要“雷子”忍不住出來踅摸他的去向,自然也就暴露了。
而今天正好應景兒,尤三不僅用上了這招,而且還用得極其孫子。如果現在真有“雷子”,可就把寸頭給擱裡頭了,這等於是拿寸頭的小命換尤三自己的安全。
有一種心情誰都不喜歡,那就是擔心出現最壞的結果,卻還什麼都不能做。
邢正義和趙振民現在就經曆著這種煎熬,等待的時間過得很漫長,揭曉答案的時刻卻無限延長。人要到了這時候,滿腦子的胡思亂想恐怕都會冒出來。他們漸漸都堅持不下去了。
邢正義沉著臉看手表。“快十分鐘了……”
這話就像是發令槍響,趙振民馬上就蹲不住了,自作主張要起身。“不行,我得看看去。”
洪衍武仍是一把抓住。“你得信我,千萬彆去。”
“可萬一……”
“抓佛爺其實就跟釣魚一樣,要坐不住一點戲都沒有。有時候魚不是走了,它是躲在一邊看你的鉤,如果你沉不住氣,鉤子動來動去的,那就徹底完了。”
這話不能說沒道理,趙振民拿不準了,看向邢正義。
邢正義也很躊躇,沉吟了下又問洪衍武。“你真吃的準?萬一人要跑了呢?”
洪衍武回答十分肯定,“相信我,人絕對在。”
邢正義沉默了,隨即衝趙振民點了點頭,趙振民終於又蹲下了。
倆警察暫時安分了,可他們哪兒知道,洪衍武的心卻是在飄著呢,他剛才表現出的自信全是裝的。
洪衍武這麼做也是沒辦法,因為他對尤三的判斷全是基於舊日經驗,並不能百分之百肯定。再加上又過了很長時間,他更沒底了。可已經等了這麼久,哪怕尤三真跑了,也找不回來了。如果他現在同意倆警察過去找人,那才真是兩頭不沾,前功儘棄。所以,他唯一的選擇也隻能硬撐下去。
和洪衍武一樣,這時候不敢在明麵上著急,隻能在心裡推磨的,還有一個人。
誰呀?
寸頭。
要說急,現在絕對沒人能急過寸頭去。就這麼會兒功夫,他舌頭和嘴上全急出泡了。
怎麼?
他害怕呀。
寸頭可知道自己下的這份“大炮”的份量。老話兒講,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沒有。憑感覺,他就知道這份“貨”至少也得上百塊,這年頭,恐怕也隻有跑外出差的人才會帶著這麼多錢。
可這種好運氣,反過來也意味著大風險。他是“老河底子”(黑話,指慣犯),清楚被抓住會是個什麼下場。公安局規定,二十五塊夠立案標準。就這活兒,怎麼也夠他在“裡麵”待兩年的了。所以,他一得手就著急找尤三“過托”。隻要離了“臟”,那就安全多了。可他萬沒想到,在他最需要尤三的時候,尤三卻連個影兒都沒了。
寸頭也不傻,沒多久就明白了,尤三這是拿他“趟雷”呢。這一發現,讓他五官幾乎挪了位,都快氣炸肺了。
拚死拚活“練活兒”,結果換來的卻是這個?
寸頭越找越氣,臉都憋紅了。忽然,一股被出賣的怨憤衝上心頭。
真孫子!他當初怎麼就瞎了眼,認尤三當了大哥呢。不把老子當人,老子還不乾了呢!
泥人也有三分土性,寸頭當即恨不得馬上帶錢離開,他猛然停下了腳步,就開始張望,尋找離開的去路。
可就這時候,他卻又意外發現,尤三竟從人群中冒出來了,而且直奔他而來。
原來,尤三也早覺著這麼等下去不是事兒了。一寸光陰一寸金,耽誤功夫就等於耽誤他自己發財。既然沒“雷子”,當然是趁那些失主沒“炸”之前,讓底下人多“下”幾輪“貨”合算。
接著,他又看見仨小崽兒和大個兒都變得有點沒頭沒腦,四下裡亂竄,他就更沉不住氣了。
再然後,寸頭怎麼找他,怎麼停下了腳,一切的反應都被他看在了眼裡。他知道寸頭生氣了。這種情況,隻要寸頭賭氣一走,其他人心裡絕對發慌,那這攤兒非散了不可。所以他再不敢耗下去了。
不過尤三這一出來,最高興的倒是洪衍武和倆警察,仨人的困擾此時全都一掃而空。
倆警察更彆提多佩服洪衍武了。賊是乾嗎的?肚子裡這些彎彎繞兒還真多。像洪衍武這樣,能將另類群體的思想行動都掌控於手中,實非常人所能。也多虧聽了他的沒出去,否則多半會讓賊給玩兒了。
而賊那邊,反應卻恰恰相反。
寸頭一見尤三,第一次沒了笑模樣,而且還滿目“幽怨”橫了他一眼。
尤三也是頭一次沒敢瞪眼,他自知理虧,心裡也明白寸頭看他的眼神裡包含著什麼意思。不過他雖覺得有點落麵兒,可心裡倒挺美。這不僅因為身邊沒發現“雷子”,還因為寸頭的收獲也異常豐厚。
他眼裡現在隻有寸頭身上的“貨”了,完全放鬆了戒備。
“過托”的過程其實很簡單。尤三和寸頭都裝作陌生人,在不經意間交錯而過。而在擦身而過之際,倆人手底下卻一接一送,就跟特務傳遞秘密情報似的,暗地就把贓物換了手。這一過程最形象的叫法,就叫“二仙傳道”。
“得道”之後,尤三幾乎要樂出鼻涕泡來了。他手裡一捏“臟”,自然就知道了信封裡的份量。
他趕快回頭衝“寸頭”親熱地點點頭,訕笑中又眨了眨眼,看意思既像是道歉,也像是誇獎。
寸頭則無奈似的歎了口氣,然後點點頭,這事就算揭過去了。
另外仨個小崽兒和“大個兒”,自從見到尤三後早放下了心,此時又都按尤三的眼色各歸各位,重新忙活起來。
再沒什麼可等的了,這六個賊,現在在洪衍武和倆警察的眼裡,就像一鍋白米飯裡趴著幾隻蒼蠅,格外刺眼。
趙振民趕在動手前急著叮囑邢正義。“待會兒出手一定要果斷。主犯身上弄不好真有刀,彆等賊醒過悶兒來。”
邢正義回應,“你也是。注意安全。”
可趙振民仍不放心似的,還在強調。“你的性子我知道,可俗話說狗急了還跳牆呢。咱們都是個肉人,萬一有家夥,這一刀進去吃什麼都不香了。”
邢正義本來還有點嫌老同學婆媽,可聽到這裡卻不禁一陣感動,緊緊握了下趙振民的手。
就這時候,洪衍武已經眼瞅著尤三已經把信封揣進了褲兜,他回身衝著倆警察就一歪頭,“走!辦他們!”
就這一句,一瞬間,讓倆警察全身的血都燒起來了。
時間緊迫,趙振民再沒說話,他衝洪衍武和邢正義一點頭,先轉悠著奔人堆兒裡的仨小崽兒去了。
又過了片刻,邢正義也給洪衍武一個眼色,裝成要看熱鬨的人,衝著人堆兒外的尤三背影溜達過去。
洪衍武負責殿後,可看著前麵這倆十三不靠的年輕警察,他心裡卻實在沒法踏實。
趙振民還好,要對付的是那仨小鬼兒,一拍唬就老實,不會有什麼危險。可這個尤三卻不一樣,決不是什麼善茬,他隻怕邢正義鬥不過這小子。
一會兒邢正義對尤三動手,極有可能是一聲大喊“警察,不許動”,然後就是“哢嚓哢嚓”的上銬子的聲音。也有可能是尤三一發現有警察掉頭就跑。不過,還有一種最壞的可能。那就是他們被尤三提前察覺,上來就開打。要真是再掏了家夥,絕對有可能血濺當場……
唉,愁也無用,見招拆招吧。
洪衍武把所有可能發生的變化,在心裡跟走馬燈似的最後過了一遍。然後強自振奮精神,尾隨邢正義而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