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章 做個有錢人(1 / 2)

重返1977 鑲黃旗 11526 字 2024-03-22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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洗完澡的洪衍武,在灌下了兩大碗用牛奶泡的麥片後,又重新回到囚禁自己的臥室。

說實話,六個多月來,他一直被困在裡麵苟延殘喘。隻要一想起這兒,他就恨不得連腸胃都要嘔吐出來。不過即便是再厭惡這裡,他也必須要回來一次。因為儘管這棟房子已被洗劫一空,可在床下的地板裡,還藏匿著一筆隻有他才知曉的財富。

昏暗的囚室,永遠都像是一個墳墓。“牢房”的窗戶都是焊死的,窗簾也被縫在一起。幸好還有床頭小燈那一抹光亮,能讓洪衍武勉強辨識出床腳下的那塊駝絨地毯。

現在的他,正拉開地毯跪在地板上,俯身在床下摸索,尋找著一個隻有他才知道的凹陷。

很快,他找到了。隨著食指伸進去用力一扣,地板就被掀開了。

金子永遠是金子,在如此昏暗的房間裡也爍然閃亮。

他把地板下的財寶一一取了出來。五百克的投資金條一共十塊,另外還有一小袋的鑽石和五萬現金。除此之外,還有一本偽造的備用的護照和一張備用身份證。

這些東西全擺在地毯上,隻端詳了片刻,他就情不自禁從中拿起一根金條,用雙手摩挲著,貼在了胸口上。

財富對於洪衍武的吸引力,其實一直都非比尋常。他第一次嘗到金錢的滋味還是在初中。在那段時間裡,他常和陳力泉叼著煙卷在馬路上百無聊賴。而當時的他利用友情,隻做了一次非常簡單的動員工作,陳力泉就被他拐帶上了一條用暴力換金錢的邪路。

“活得真沒勁。”洪衍武沒精打采。

“沒勁。”陳力泉附和。

“吃喝玩樂吧。”

“沒錢呀。”

“玩主(黑話,指社會上不安分能打架的人,後演變為指男流氓)和院派(黑話,指居住在政府機關宿舍和軍隊大院內的乾部子弟)都靠‘洗佛爺’(黑話,指搶劫小偷)掙錢,咱們也‘洗佛爺’去。”

“就咱倆?”

洪衍武拍拍後腰,牛逼烘烘。“怕什麼,我弄了把三棱刮刀。”

陳力泉的鼓眼泡瞪直了,“出事兒怎麼辦?”

洪衍武側頭冷笑。“反正我是‘狗崽子’,早晚要完蛋呀。”

陳力泉皺了眉,“我怕不行。”

洪衍武故意裝出不屑,“你要怕就算了,沒勁。”

陳力泉一向不善言辭,語塞中臉漲得通紅。

洪衍武其實早吃準了陳力泉憨厚重義的性子,此時又故意讓語氣軟了些。“去吧,我就你這麼一哥們。”

陳力泉沒法了,隻有點頭。“那行,我去拿我們家擀麵杖,楔人得勁兒。”

第一次狩獵,他們倆在一條狹長僻靜的胡同堵住了獵物——一個小玩主帶著倆佛爺。

洪衍武此時還是第一次用“插子”(黑話,指匕首刀子等凶器),動家夥時,由於沒經驗,三棱刮刀還沒來得及拔出來,他自己倒先被對手劃了一刀。

陳力泉一見洪衍武流血,當時就發了狂,掄起擀麵杖一通猛楔。那仨小子根本不是對手,哭爹叫娘中,很快潰散而逃。

陳力泉卻不肯善罷甘休,一人楞攆了仨小子二裡地。不僅打得他們滿頭大包,跪在地上直叫爺爺,也讓他們永遠記住了誰是“陳大棒槌”。

最終,洪衍武和陳力泉第一次從彆人的碗裡搶到了肉。小哥倆用繳獲的戰利品買了一隻美味的燒雞。他們狼吞虎咽地撕扯著,共同分享了戰利品。

在那時,整個社會都窮,所以在吃的問題上,人們的想象力也很有限。像電影裡最窮奢極欲的漢奸、鬼子什麼的,也不過是拿一隻雞腿狂啃。

而他們呢?擁有一整隻雞!

洪衍武脫下背心兒,係在胳膊上止住了血,而叼在嘴裡的雞大腿足以補償火辣辣的傷痛。這是他們破天荒地的奢侈消費。

真他媽香!值了,死了都值了!

隨後一段時間,洪衍武和陳力泉徹底下了水,他們在“特定的圈子”裡開始變得威風、顯赫、吃得開。

在很短的時間內,倆人不僅把家附近的大小玩兒鬨(黑話,指玩主)都打服了,更憑著拳頭聚集了一幫胡同兒裡的半大小子,一天到晚聽憑他們吆來喝去的支使。

他們每天帶著這夥人,無所顧忌,滿世界的溜達玩兒。不是去洗佛爺就是乾架、拍婆子(黑話,指追逐女性)。愁悶被跺在腳下,煩惱被踹上了房頂,有人犯照(黑話,指用眼神挑釁)就錘,見誰不爽就罵,誰敢遞葛就辦誰。

洪衍武對社會上來錢的門道越來越熟,很快,他和陳力泉也有了依靠他們保護,定期上供的“佛爺”。此後吃飯頓頓像宴會,抽著高級香煙,喝著香辣小酒,日子過得像神仙。他們在混亂的社會上橫衝直撞,那真是一段風生水起加牛叉閃電的日子。

同時,在這段頗值得回憶和懷念的生活曆程裡,洪衍武也開始變得自命不凡,開始迷戀發號施令的快感和揮霍財富的樂趣,他不再甘心做社會底層的“狗崽子”,而妄想要變成一個領導者。隻可惜,一切妄想終因他被強勞而結束。

在茶澱的日子裡,一開始對於洪衍武簡直是一種折磨。當他喝著涼水解渴時,就會想到酒桌上的紅白佳釀。當他抽上一口粗劣煙葉卷成的“大炮”時,他就會想起過去那抽不完的高級香煙。當他拿起窩頭鹹菜,也會自然而然地想起從前的豐盛菜肴。

而隻有在無數個夢裡,他才能與自己的小哥們兒們三五結伴,在老字號飯莊裡敞開肚子儘情吃喝。點上幾個諸如宮保雞丁、乾炸丸子、糖醋鯉魚、紅燒獅子頭這些傳統菜,再叫上幾升散啤,趾高氣揚在飯館裡猜拳擺闊。

至於對未來的生活展望,洪衍武那時的想象力極其有限。說起來不過是出來後大碗喝酒大口吃肉,然後再找份好工作,要是還能住上帶廁所廚房的單元房,那簡直就是最高理想了。

與這種幼稚期盼所相背的,是時代一直都在前進。慢慢的,社會變得隻認錢不認人。金錢已不再僅能換取物質的快樂,它的威力甚至連道德和人格都能收買。

在洪衍武被哥哥們趕出家門後,他在第一時間就敏感地意識到了這種改變。錢不僅能遮蓋像他這種人不光彩的經曆,而且還能讓他這樣的人,重新得到社會的認可和旁人的尊重。他毫無希望的前途,出現了一種改變的可能。

沒多久,高鳴出現在洪衍武麵前,提出想合夥倒騰走私香煙。這是當年最掙錢的買賣,洪衍武沒多想就答應了。

高鳴出本錢,並且還有貨源和買主。而洪衍武隻有一對拳頭,所以他必須去押貨。

貨源遠在花城,單程就要兩個白天三個夜晚,運氣不好趕上火車在中途編組,沒準還多等上幾天。而且為了貨物安全,回京時人要躲在貨運車廂裡。在火車咣啷咣啷的節奏中,動物糞便味道再加上毛發紛飛,一路的辛苦就不用說了。

好在錢是貨到即付,第一趟洪衍武就分了兩遝子大團結。這讓他完全沉浸在了沾沾自喜中,一點也沒意識到,這兩千塊不過是利潤的一點零頭,隻是高鳴施舍的殘羹剩飯。更糟的是,這點好處還使他上了癮。

洪衍武太缺錢了,所以接下來的日子裡,他幾乎不間斷地在京粵線上奔波。可也恰恰因為跑動太頻繁,貨量又大,很快,他就被緝私盯上了。沒跑幾次,又因走私再次入獄。

等到再次刑滿釋放時,讓洪衍武意外的是,已經一副大款樣的高鳴竟又主動找上門兒。一頓豐盛的酒宴後。照舊無法抵製金錢誘惑的洪衍武,不僅打消了報複心,還喜滋滋被高鳴拉進了房地產業,與高鳴重新成了搭檔。

這個時候的房地產業初興,很不規範。當時還沒有私人產權,房蟲們倒賣的都是公產的居住權,而且價格沒有任何規定,全憑著買賣雙方的漫天侃價、就地還錢。實際上,這就是投機倒把。但由於當時尚無一條明確的法律製裁這種行為,這一行的確是致富的捷徑。高鳴正是靠倒房拚縫,才在極短的時間賺了大錢。不過,高鳴拉洪衍武合作也不是好心,主要是因為樹大招風,肥豬找宰。

說白了,那年頭所有人的眼裡都盯著錢。為此,有極大一部分流氓專愛找大款的麻煩,而高鳴早被這些人盯上了。不過,自從洪衍武成了高鳴的門神,高鳴就再也不用擔心被那些黑吃黑的流氓大哥們算計了。因為與洪衍武相識的老炮兒們,請頓酒彼此都給麵兒。而那些不知道好歹的生混蛋,如還敢找事,不是折胳膊就是斷腿。並且洪衍武還有個另外的能耐,就是在與同行爭執甜買賣的時候,他可以用刀架脖子之類的招數,蠻橫地硬搶過來。

洪衍武的暴力和高鳴的精明可說是天作之合,他們在房蟲裡也逐漸做出了名氣。兩年後,他們因此被“大人物”看中,開始創辦正規的房地產公司,徹底完成了商界裡小魚變成大鱷的原始積累。

正規公司的管理經營方式,很快就讓洪衍武脫胎換骨。儘管本質上,他隻是個趕上了改革的東風,憑著投機天性和暴力手段起家的地痞流氓。但從他成為鑫景集團董事長的那天開始,他的穿戴舉止就有了極大的變化。莊重,老練,一副大款神態,隻是有點窮人乍富的飄飄然。當然,這種改變還遠不隻限於表麵上,經過長時間一起共事的耳濡目染。逐漸的,洪衍武也從“大人物”和高鳴身上,還分彆學習到了成功的種種訣竅。

原來狠毒和無恥才是聚斂金錢最有效的方法。多麼上流的人,其本質也不過等同於用出賣自己的錢去他人麵前炫耀,然後再去嘲笑他人的清貧。

這個世界本是人吃人的世界,要想活得好,就得咬彆人。肉都是帶著血的,要吃就彆嫌腥,手慢了連屎都吃不上熱的。

聰明的人,絕不要以對錯良知作為置身社會的基點,而是心機最為重要。不怕你壞,隻要你壞得讓法律製裁不了你。

而在這些所有學到的訣竅中,洪衍武最欣賞的,也理解得最深的,無疑是流氓界盛行的一句話——玩兒的是腕兒,走的是麵兒。

洪衍武一直覺得這句話是絕對的真理。表麵上,“大人物”對他善待有加,高鳴也對他推崇備至,他們彼此看似合作無間,親如一家。可實際上,他們之間隻不過是利益使然,各取所需。相反的,如果為了利益,他們也可以隨時翻臉,甚至彼此算計。至於什麼仗義、道義,那全是瞎扯蛋。在需要時或許可以用一下,但那不過是做做樣子,是為自我目的服務的。

洪衍武頓悟了,他吞噬他人血肉也愈發凶狠。發家之後,他也毫不吝惜地用金錢彌補自己,借以寬慰他那顆因喪失情感而支離破碎的心。

“窮”和“富”不過半個字的不同,但在現實中卻有著天壤之彆。

首先就體現在衣食住行上,洪衍武在購置了豪宅和豪車之後,把更多的金錢花費在衣著和飲食上。他開始鄙視非國際大牌的普通服飾,也再不屑於去光顧那些服務大眾的家常飯館。冰糖燉燕窩是每天必備的早點,鮑魚和魚翅成了飯桌上的家常菜。他在儘情吃喝間享受著財富的歡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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