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許多想法都是一時一時的,今日此時這個念頭占了上風,也許明日此時就另一個念頭占了上風,半點估摸不住。
此時裴繼安就是見得沈念禾為自己著想,就滿足得很。
他心裡頭有了這一點淡淡的歡喜,雖然外表看不出來,可實際上走路的步伐都輕快了兩分,自進得庫房,去尋謝處耘不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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裴、謝二人尋了個地方,說了小半個時辰的話。
裴繼安謝處耘的性子幾乎稱得上了如指掌,一捏一個準,他深知廖容娘這個生母一直是對方的傷疤,不能多碰,如若自己主動去提,他也不會怎麼樣,隻會在心裡默默生悶氣,可畢竟手足兄弟,又怎麼忍心去戳人痛處?
他便當從未自沈念禾那一處聽到什麼消息,隻與謝處耘說些公事,最後又囑咐道:“快則一兩日,慢則三五日,朝中的回折就要到了,回折一到,此處就要開始打地基,你務必好生看著,提前把流程同體例都做好,不要臨到時候,下頭人人手忙腳亂的。”
謝處耘忙不迭應了下來,拍著胸口道:“三哥你且放心,隻看我給你掙一個大麵子回來,必不會丟你的臉!”
兩人又商議了片刻,他才把裴繼安送得出去。
人一走,謝處耘就忙了起來,果然按著裴繼安所說,把流程重新理順了一遍,又將下頭人召集過來,一同商議了半日,把每一處細節都推敲到了,複又尋得幾個下頭挖圩田同造堤壩中負責領料的過來,與眾人討論一番。
他一乾起活來,就投入得很,早忘了時間,直到天邊發黑,才告一段落,一群人圍在一處吃了廚房送來的菜食,就,眼見天色太晚,明日又要點卯,便留了輪值的人下來,其餘人各自散去。
這一日謝處耘輪值,因不能回宣縣,便一個人進得庫房的偏廂裡頭,梳洗一番,上床休息。
他白日的時候被裴繼安提點了一回,後頭就忙了半日的公事,一忙起來,腦子裡頭就滿滿當當的,塞不進其他東西,眼下躺了下來,卻是忍不住就把早間那親生母親廖容娘來時說的話,另有當時的表情,全部想了起來。
謝處耘越想越覺得難受,躺在床上,翻來覆去,隻覺得憋悶得很,卻也尋不到半個人說。
他一貫要麵子,在外頭雖然混得不算差,仗著裴繼安的麵子,又因自己講義氣,又大方,也同不少人稱兄道弟,卻多是酒肉朋友,這等行事,又如此丟臉,是不好同旁人說的。
而裴三哥卻又太忙,最近連著好幾夜都隻睡一兩個時辰,他實在不忍心拿著一點小事去招人費心。
謝處耘思來又想去,滿腹心思,居然無一個人可以訴說,免不得又想起自己心底裡的那一個念頭,複又想起沈念禾,更覺得人生迷茫,前路隻能踽踽獨行。
幼年喪父,少年失母——這一陣子那親娘接二連三的行事,實在還有同沒有也沒甚差彆了,上學被攆出學堂,習武也沒甚出路,喜歡的姑娘是敬重的兄長心上人。
想到三哥對自己的好,謝處耘根本生不出半點與之相爭的心思。
已經這麼忙了,今日還記得去買他最喜歡吃的鹵豬耳朵,涼拌菜,因他喜歡辛辣味,拿回家之後,三哥還特地用茱萸、胡椒、老薑再製了一回。
三哥已經做到這個份上,自己又給三哥做了什麼呢?
不僅什麼都沒做,還敢生出那等不好的想法。
況且自己同三哥擺在一處,就是瞎子也知道要誰吧?
當真什麼壞事都被自己撞上了。
謝處耘越想越覺得難受,往日的自負此時都轉為了惴惴不安,過了不知多久才勉強睡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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輾轉反側的不止謝處耘。
郭安南想著自己借用妹妹的名義,同那裴繼安提議把沈念禾接來宣州的事情,把還記得的當時自己的原話同對方的回複一一放在心裡細細咀嚼,想著想著,就有些忐忑起來。
那裴繼安,將來不會同父親說罷?
不過父親公務繁忙,應當不會有空聽他說這種家長裡短的事情。
不,好像也不對,家長裡短也要看是誰的家長裡短,如果由那裴繼安出麵問,此人此刻正是大人眼中的搖錢樹、聚寶盆,便是當著他的麵從一做加法到一兆,大人多半都不會拒絕。
這可怎麼是好?當真給大人知道了,不知會怎麼想,又會不會猜到自己的心思。
現在已經太晚,當初也是一時腦子熱,居然當真把話柄遞去了那裴繼安的麵前。
郭安南一夜沒睡好,次日一早,尋人一問妹妹已經起來,忙不迭收拾妥當,去得後頭小院把事情同對妨簡要說了。“
郭東娘驚訝地問道:“長久在咱們家做客?這個客怎麼做?名不正言不順的不說,她不是在那小公廳裡頭算術嗎?眼下那一處忙得很,怎麼走得開?”
郭安南本還想瞞著,此時不得不把自己這般提議的原因說了。
郭東娘才聽到的時候,還以為自己沒睡醒,乃是在做夢,大詫道:“哥,你怎麼能這般說話,還是當麵同那沈姑娘,虧她脾氣好,如若是外人敢在我麵前這般胡說八道,看我……”
她本想說“看我不用鞭子抽死他”,可轉念一想,對麵這大哥就是“胡說八道”的那一個,實在不好直接罵。
郭安南實在不知道應當如何回話,隻好沉默不語。
郭東娘麵上的表情卻不太好看。
她早就懷疑長兄對那沈姑娘另有心思,隻是一來沒有證據,二來顯然自己大哥也不打算動手,是以索性裝作不知道。
可眼下看他這樣子,簡直病急亂投醫了一般,說話、行事,全然沒有譜,如若自己不是他的親妹妹,能罵上一個時辰都不帶重複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