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念禾聽得裴繼安的口氣,料想多半是那郭安南同他也說了什麼,隻是回頭一想,自己出來這小公廳跑來跑去,雖然樂在其中,可看在旁人眼裡,聽在外人耳中,卻未必會這樣看,難免有同郭安南一般覺得裴繼安對故舊之女也這般薄待,一時也有些憂心,免不得問道:“我在此處待著,不會給三哥添麻煩吧?”
又把擔憂說了。
她一認真想事情的時候,就愛把眉頭鼻子一並皺起來,本來臉就隻有巴掌大,又白,看在裴繼安眼裡,倒有一番彆樣的可愛。
裴繼安等著她唉聲歎氣把話說完,一麵說,一麵還不忘數著手指頭來計算外頭人都會有什麼想法,實在越看越覺得心潮湧動,連她提在手裡的食盒上漆色都更柔更亮了一般。
“不妨事,我被人說的時候還少嗎?”他輕聲道,因見沈念禾猶猶豫豫,很是歉疚的樣子,便又補了一句,“況且你來此處也是幫了我的大忙,宣縣畢竟是小地方,我又人微言輕,還因那楊知州立場不同,早發了話,州中許多人都陽奉陰違,少不得在背後磨洋工,我這一處能當用的實在是少,如果不是你來,當真要頭疼好一陣子。”
這話倒不全然是哄騙:此時想要找一個精通算學,他又信得過,還能一心一意幫忙做事的,的確不易。
不過對裴繼安而言,比起被外頭人說三道四,自然還是把沈念禾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時時看著才重要。
旁人誇他,就算誇上天了,又有什麼用?
能給他誇回來個心上人嗎?
他唯一不放心的,隻有麵前這一位究竟是真願意,還是為了他才自我勉強而已。
想到此處,裴繼安的語氣又放柔了三分,道:“我想你一同跟著過來,實在還是有私心的,我知道比起在家中閒坐、賦詩賞花,你更愛算數算式,隻是未必要來小公廳才好做這些事,便是在家也一般可以……”
不待他把話說完,沈念禾就笑著道:“話雖這樣說,當真做起事情來想,還是在此處便宜。”
這是理所當然的。
雖然聽起來她隻是算幾個數而已,可那些數字、數值幾乎一日一變,有關乎堤壩、圩田圖繪、用料的,有關乎人力的,還有各色流程時常測算,時不時就要去翻文書同檔案,有時候還要叫人當場回去複核,在家裡根本沒有辦法做。
況且來了小公廳,認得許多人,眼見著宣縣的圩田、堤壩一日日成形,此時再見得三縣圩田就要拔地而起,實在比在家中伏案埋頭來得更吸引人。
沈念禾見裴繼安鄭重其事的樣子,便也認認真真把自己的想法說了,最後笑道:“三哥放心,我從來都不是委屈自己的人,但凡有什麼不遂心的,誰也不能勉強我。”
她話說得十分輕鬆,可聽在裴繼安耳朵裡,卻全然不是這麼回事。
裴繼安一直都覺得沈念禾性格太軟,又太容易掏心掏肺,給得多,要得少,哪怕當真遇到委屈,隻要不被逼得太緊了,輕易不會往外頭說,唯恐麻煩了彆人。
可他自覺早已經不是什麼“彆人”了。
從前這樣也就算了,眼下好話也說過,心事也吐露過,可她對著自己,依舊是客氣多,親近多,親昵少。
雖然知道這種事情急不來,尤其沈念禾家世複雜,心防又重,隻有徐徐圖之,才能有柳暗花明的那一日,可見得此時的情狀,裴繼安心中還是止不住的著急。
喜歡的人不愛說心裡話,偏還不能逼著她說,他能怎麼辦?
更有些可怕的是,裴繼安總覺得同她相處愈久,眼睛就愈發移不開。
這沈妹妹似乎處處都是好處,可若要細論,那好處又不是那樣好,隻不知道為什麼,就是越看越順眼,越看越喜歡。
沈念禾卻沒有想太多,她看裴繼安並不說什麼,隻以為此事就了了,便道:“三哥去尋謝二哥,正好看看他,今天他心情不怎麼好……”
又把廖容娘來的事情說了。
“……還勸我給三哥傳話,還想叫謝二哥把位子讓給那郭向北,卻也不想想這圩田同堤壩是不是等閒人能管得過來的,雖是掛個名頭,可人人都看著,便是咱們肯讓,郭監司也未必肯叫兩個兒子接啊……”
沈念禾口中說著這一番話,又拿眼睛去偷偷打量裴繼安的麵色。
她從來覺得這裴三哥過分老實,容易被人欺負,相處日久,雖是比起從前略有改觀,卻總有些不放心。
——這一位平常時還好,也分辨得清楚道理,可一遇得親近人的事情,好似就容易犯渾,還是太重感情了。
那廖容娘既然都已經找到自己這個外人頭上了,早已拉下臉皮,想來不會忌諱再叫彆人去做這個說客。
如若這裴三哥被人找上門去,聽了不知誰的說辭,最後因為不想叫謝處耘為難,當真提議把位子讓得一半出去給郭安南,那當真叫人氣也要氣死!
傻子才肯答應呢!
給旁人聽去了,怕是要笑掉大牙,將來見得姓裴的都要嘲笑這一兜子姓孬得很。
“三哥,你不會答應罷?”
沈念禾提著一顆心問道。
裴繼安再如何聰明,也決計想不到自己在這沈妹妹眼中是那樣一個形象,他隻以為對麵人將自己放在心上,免不得心中還生出幾分甜意來,隻安慰道:“放心罷,你甚時見過我被旁人欺負了?”
可我日日都見你在家裡頭做牛做馬,做飯做菜、洗碗挑水,連屋子都來幫我收拾,難道這不算被旁人欺負?
沈念禾好險才把這一句話壓得回去。
得了便宜還賣乖,畢竟不太妥當。
她憂心忡忡的,看向裴繼安的眼光好似看個冤大頭似的,偏還不好明說,隻好提著個食盒,滿腹心思地走了。
裴繼安自然猜不到這沈妹妹腦子裡究竟想了什麼稀奇古怪的念頭,他最近自己都有些猜不準自己的心思,有時候覺得同沈念禾在一個屋子裡頭住著,就這般每日一同上衙下衙,一同做一樁事情,同一桌吃飯,就很滿足,有時候卻又覺得兩人如果不能心意相通,隻自己單方麵心裡頭反複咂摸這說不上來的情緒,實在難受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