雖然那謝圖無論腿也好、腳也罷,乃至那差一半才夠二兩的肉,看上去都完好無損,可實際上裡頭早已被打爛,就算將來好了,走起路來也是瘸的,那東西更是再無中用可能。
——連郭家二公子的“便宜”都敢占,如此醃臢之物,還留來作甚?!
打成這樣,實在大羅神仙都難救。
大夫們再被關著也沒用,眾人商議一陣,實在沒有辦法,倒是有聰明的跑去同謝善道:“謝押司,貴公子這一處再難好轉,不過卻也不是沒有法子——男子七十尚能有育,押司今歲才五十幾許,雄風再起,未必不行啊!”
謝善無可奈何,隻好依言而行。
他能再生,謝母卻已經過了年齡,不能再有子息,從外人嘴裡聽到了當日情況,又聽得兒子一番哭訴之後,實在咽不下這口氣。
郭保吉乃是一地監司,郭向北是監司的兒子,自然動他們不得,謝母就教唆丈夫道:“此事全是裴繼安同那姓沈的兩人所致,你從前總說裴三好打發,卻不知道你不把他看在眼裡,他卻時時想要算計你——眼下出了這一檔子事想,若非他在後頭吹風打邊鼓,圖兒又怎麼回如此?”
又罵沈念禾:“倒了八輩子黴的掃把精,早知當日就不動那心思去娶她!”
謝善雖也覺得太過湊巧,卻不覺得此事同裴繼安有什麼關係,也懶得理會妻子在此處胡言亂語,隻想著等風頭過了,自己先韜光養晦一番。
誰知道從此時起,不知為何,謝家在宣縣就不斷遇得許多問題。
一時是家中的鋪子莫名其妙被人針對,生意一落千丈,一時是修了圩田之後,左右鄰田都沒事,偏就他們那一片不在水源邊上,佃戶們怨聲載道,一個個不肯給這一家做事,紛紛要辭去,哪怕多給工錢也不肯留。
一時是彭莽調職以後,新來的知縣喜歡任用新人,提拔起另一係,打壓謝家,一時又是莫名其妙冒出許多人說那謝善從前占了自己產業,或是打官司時同自己所要好處雲雲。
一來二去,短短十餘年,謝善這一門紮根宣縣多年的人家就此日漸衰落,再不複從前,而那謝圖性格本來就暴躁得很,過得兩個多月,傷雖然好了,那右腿卻是果然瘸了,得知自己再不能有後,半點不能接受,越發變得性格乖張,後頭因在街頭鬨事,半夜被人套了麻袋溺在河裡,嗆得半死,自此受了驚嚇,沒多久就去了。
市井中有人通傳,說這是那謝圖從前做過太多欺男霸女之事,被苦主家人找上門來了,才有此報應。
此時後話,表過不提。
再說這一回遇得謝圖的事情,出得庫房之後,那裴繼安卻轉頭就問謝處耘道:“你沈妹妹在哪一處?”
謝處耘忙道:“回公廳了,方才便是她著人來找我!”
又把事情交代了一回。
原來先前是沈念禾在門口遇得一個人,說那人相貌有些眼熟,似乎這一向時常窺視自己,便著人把幾個卸貨的小工一一分得開來,訊問一番。
眾人沒個準備,個個的回話牛頭不對馬嘴,很快露了餡,才叫謝處耘知道原來裡頭出了事,又因郭保吉正在,更是麻煩,連忙把人帶了進去。
裴繼安聽得眉頭大皺,細細問了幾個問題,又吩咐了幾句,道:“今次事情過了,庫房此處便要開始守得緊些。”
他分派了一回,待到送走郭保吉,就把事情留給謝處耘去辦,自己卻轉頭回得小公廳,把沈念禾叫進了自己房裡。
沈念禾見他這一次回得來麵色十分嚴肅,像是事有不諧的樣子,也有些進展,連忙問道:“三哥,可是那裡頭出了什麼事?郭姑娘沒事吧?”
裴繼安搖了搖頭,也不說裡頭的事情,隻指了與自己相麵的一張交椅,道:“你坐。”
沈念禾見得他這般反應,一時也有些不安,因摸不準發生了什麼事情,隻好依言坐了下來,仰頭又去看裴繼安,問道:“三哥,究竟怎麼了?”
裴繼安便道:“我聽處耘說,你今日在庫房門口見得一個男子,近日時常窺視你,這是怎麼回事?”
沈念禾原還以為是什麼要緊事,聽得這一問,登時鬆了口氣,麵上也露出笑來,道:“也不是什麼大事,隻最近總覺得有人好像在偷偷看我,刻意去找,又找不到究竟是誰,正好今天早間湊巧見到了一個……”
把自己早間來得這間屋子,如何覺出不對,又取了銅鏡,恰好看到鏡子裡頭人影,本想要等一等再做跟進,誰知正好從庫房裡出來就又見了他的事情簡單說了一遍。
她自覺處理得並沒有什麼問題,是以說到最後,還笑道:“我原想著要等再過幾日,查得清楚才把人捉了細問,誰知就有這麼湊巧,偏在庫房門口遇到他……”
沈念禾還要繼續說,卻見對麵裴繼安的連越發難看,登時有些摸不著頭腦,卻是立刻就住了嘴,不敢再說,隻輕聲問道:“三哥,你怎麼了?”
裴繼安按下心中怒火,問道:“你知道自己被人窺視,為何不同我說?”
縱然竭力壓製,他的語氣裡還是帶著幾分質問。
沈念禾這才有些後知後覺起來,隱隱發現好像有些不對勁,卻是辯解道:“隻是猜測,畢竟沒有證據,況且我日日進出都有人陪著,也不會遇得什麼不妥……”
裴繼安問道:“從前便罷了,今日都在那銅鏡裡見得人了,你不同我說,轉身卻往外頭走了,這又是什麼緣故?”
沈念禾一時語塞。
早間她見得鏡子裡頭的人臉時,卻是就在這裴三哥邊上,兩人不過距離兩步,當真要說,不過張張嘴的事情罷了。
可不知為何,她始終覺得這是自己的事情,與旁人無關,是以想也不想就走了出去。
裴繼安見她不說話,也不再逼問,而是疲憊地歎了口氣,問道:“你來宣縣這半年,我待你如何?”
語氣之中,竟是帶了淡淡的失望。
算旁的事情,銀錢也好、賬目也罷,沈念禾都半點發怵,可見得裴繼安在此處同自己算感情,她一下子就著慌起來,連忙道:“三哥待我比同真的妹妹一般照顧——尋常便是親兄長也難有如此的。”
她話說得十分真誠,隻覺得全是自肺腑而言。
平心而論,裴繼安做兄長,當真挑不出半點毛病來,衣食住行,樣樣都照管到,乃至沈念禾房中的桌案都是他幫著整理的,世間有幾個哥哥能做到這個份上?
沈念禾話一落音,裴繼安的麵上卻是露出了一個自嘲的笑,道:“我把你當至親一般,本以為人心同人心,處久了都有感情,卻不知道自己乃是一廂情願——你其實仍舊把我當做外人罷?”
這一句話如同一記響雷,重重打在了沈念禾的心上。
她欲要反駁,可嘴巴都張開了,卻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