而另一人卻是嘴裡啊啊尖叫,雙腳拚命朝地上踢踩甩抖——其人腿、腳上不知為何,攀著一人,那人雙手抱摟著前頭人的腰,纏得死死的,仿佛吸血的水蛭一般,一雙手還不住其人身上亂摸。
被抱著的人尖叫之外,手都被錮著,本來還站著,忽然就被另一人壓在了地上,湊上前去一通亂親。
裴繼安才掃了一眼,正要確認一下地上打架的是不是自己安排的人,然則那眼睛還沒撇過去,瞳孔已是驀地一縮。
隔得太遠,庫房又太過昏暗,著實看不清被抱著的人的身形、樣貌,可被那燈籠照著,在那人倒下的那一瞬,正正映出了她身上穿的衣衫——是自己早間給沈念禾親手披上的褙子!
裴繼安瞳孔一縮,決眥欲裂,腳下如同踩著火一般,幾乎衝得向前去。
***
庫房裡確實有點冷。
沈念禾脫了褙子給郭東娘,才走了沒多少步,就覺得身上涼颼颼的,連忙快步超外頭走。
她最近一日要跑兩三趟庫房,對此處熟悉得很,七拐八繞的,也懶得往正門回去,索性朝後門走。
還未到得門口,就見到那一處圍了幾個人,正一車一車把磚塊往地上倒。
她記得還在荊山腳下的時候,謝處耘管庫的條例同準則是自己給擬的草稿,後頭搬來此處,也不曾改過——正常來說,大門邊上是不能放磚塊的,這些人怎麼會在這裡亂來。
那磚堆邊上有個管庫的站著,見得沈念禾過來,便同見了主心骨似的,連忙上前問好道:“沈姑娘來了!”
沈念禾就指了指地上那一堆磚,問道:“怎麼回事,不是不能亂放?”
那管庫道:“本來小的也不敢擅自做主,隻是此人持了郭監司的手書過來,又說隻放一日就挪走……”
郭保吉怎麼會管這種事情?
沈念禾隻覺得莫名其妙,正上前問兩句,卻見正在卸磚的人裡頭有一個十分眼熟的——正是早上在榕樹下窺視自己那一個。
對方見得她,臉上的驚慌失措連遮都遮不住,下意識地朝沈念禾身上打量,打量完之後,又急急去看那庫房裡頭。
沈念禾越發覺得奇怪,並不說話,隻同那管庫點了點頭,出得門,連一刻也不耽擱,立時尋了十來個人來把前後門都攔了,複才去看庫管給的“郭保吉手書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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沈念禾此處覺出不對,郭向北在庫房裡頭,卻半點不覺得有什麼異常。
他吸著鼻子,有一下沒一下地看一眼邊上堆積如山的磚石,嘴巴裡頭忍不住要自述高見,道:“那謝處耘生下來就是走狗屎運的命,有他那喜歡搶了彆人家好事,鳩占鵲巢的娘照應,又有咱們家那一心隻顧旁人,不顧自己人的爹,還有個樣樣都想著他的裴三——這樣多好處,偏他一樣都沒起來,文不成、武不就的……”
他嘴裡顧著說話,免不的對數的時候數了兩三次都不曾數對。
郭東娘實在看不下去,把那燈籠湊得近了,空出右手用力拍了一下弟弟的頭,罵道:“你還好意思說彆人,你看你什麼出身,眼下也是文不成、武不就的!那謝處耘好歹還能管庫房了,你看你,這也不肯做,那也嫌棄,可有做出什麼東西?”
又斥道:“還不快把這數點清了,裡頭這麼冷,你也不怕凍得慌!”
郭向北這一陣子給他親姐跟著,幾乎要按一天早中晚三頓飽罵,十三頓加餐罵的頻率被訓,實在有些受不了,便委屈道:“姐,你怎的從來都說我不好,難道我在你心裡就沒有一點好的地方嗎?爹有大哥同你兩個好的,也說我什麼都不好,花在謝處耘身上的時間都比我多,大哥也隻顧著上進,哪裡有空來管我……我平日裡樣樣記掛著你,怕你被人怠慢了,你何時又惦記我了?”
郭東娘本以為這是弟弟又在胡攪蠻纏,正要一同亂罵,然則手上燈籠一舉,見對麵郭向北眼睛裡頭泛著光——竟是當真流眼淚了。
她吃軟不吃硬,心裡一下子就有些發慌,隻好把十分不熟練地把姿態放得軟了,連聲音也輕了下來,安慰弟弟道:“你怎麼可能沒有好的地方,我隻是看不慣你時時把那謝處耘放在眼裡——他是什麼出身,你是什麼出身?你天生就該比他好千倍萬倍,是以看你比他好,我也不會誇你。然則他是外人,你是自己人,我心裡怎可能會看著外人好,卻不看你好——你隻看我日日跟著你數落,嫌煩我,卻不看我做什麼要日日跟著你!還不是擔心你這一處做事又做不好!”
郭東娘把聲音都放得輕柔了幾分,細心體貼誇了一翻,比起平日裡,簡直全不是一個人。
郭向北這才緩和了幾分,嘴裡哼哼唧唧的,情緒過去了,自己也覺得丟臉,不肯給姐姐看,邊轉頭拿他姐姐給的帕子試淚,邊落在後頭,憋著嗓子,道:“眼睛裡進沙子了,姐,你先走……”
他放慢了腳步,因那帕子已經擤過鼻涕,隻好拿邊邊角角的地方來試淚,擦試得十分小心。
這庫房裡頭擺著許多磚塊、木料,乃是成多個“卅”字橫連在一起的布局。
郭向北隻顧著擦眼淚,自然沒眼睛去看路,才走到某一個“卅”的橫處,剛要轉身,忽然察覺到邊上一股勁風朝著自己撲身而來,口中則是道:“沈姑娘心裡惦記著誰,不如來惦記惦記我罷!”
他手裡拿著那沾了鼻涕眼淚的帕子,明明平常日日都習武練拳,也時不時與人對打,可聽得那“沈姑娘”兩個字,心中正茫然得很,正在琢磨著怎麼回事,整個人就被當胸攔腰抱了個正著。
庫房裡頭十分昏黑,縱然有燈籠在前邊領路,可不放在臉麵,哪怕是近在咫尺的人,也不可能看清對方樣貌。
郭向北分辨不出來對方是誰,知覺得自己的粗腰都要被對方給摟斷了,那人像是喝醉了大酒,呼吸間全是酒氣,還要朝他懷裡拱,一邊拱一邊叫喚什麼“小娘子”、“好娘子”、“同我去喝酒!”雲雲,顛三倒四的。
偏生那人醉酒之後,力氣大得離譜,郭向北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就給抱住,居然想要掙脫而不得,被對方拱啊蹭啊的,手還去拉他的腰帶,又往下頭探,登時唬得魂飛魄散,驚叫道:“你是誰!你要作甚!找打啊!”
他嚇得三魂失了六魄,聲音又尖又細,又死命掙紮,不敢置信自己居然逃脫不了。
對麵的郭東娘聽得動靜,回過頭來,見得這一番場麵,簡直看呆了,隻會舉起燈籠,連話都說不出一句,想要上前幫手,可看著弟弟的樣子,又不知道怎麼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