裴繼安幾步上前,才要走得近了,卻是漸漸覺出有些不對來——那地上翻滾扭打在一處的兩個人身量相似,而那穿著淺青色褙子的那一個,身高也好、體型也罷,同沈念禾全不相同。
而兩人打到激烈處,手腳牙齒並用,各自發出粗重的喘息聲,一聽就是男子,半點不像沈念禾。
裴繼安心生疑竇,便不再同方才那樣著急,而是把腳步放得慢了,轉身等到後頭人差不多跟了上來,複才道:“庫房重地,誰人在此胡來!”
他話一出口,後頭跟來的管庫同巡衛不用分派,便已經不約而同地上得前去,七手八腳將兩人分開。
裴繼安站開幾步,抬頭看了一眼邊上提燈籠的人,奇道:“郭姑娘?這是怎麼回事?”
郭東娘與其說是怕,不如說是被嚇到了。
任憑是誰,忽然給人從後頭衝得上來,壓著自己同伴欲要行那不軌之事,都不會不當回事。
郭東娘見得裴繼安,當即鬆了口氣,忙道:“我也不曉得怎麼了,方才正同向北來此處巡庫,不想此人一下子尾隨上來……”
她也不好直說。
一個男人,被另一個男人動手動腳,哪裡是值得拿出來大肆張揚的?
郭東娘話才落音,後頭許多人提著燈籠也跟了上來,眾人簇擁之中,郭保吉當先而行。
他往地上掃了一眼,隻見得兩個人分彆被架開,臉上俱是青青紫紫,全帶了血。
其中一個身著吏服,看起來就是個尋常吏員,隻是此時雙目惺忪,眼袋浮腫,麵上除卻傷痕,兩頰發紅,頭發亂糟糟的,嘴裡還呼呼喝喝,不知在說些什麼,不過不用走近,已是能聞到一股酒味——好似是個醉漢。
軍營之中不好酒的將士幾乎找不到,郭保吉自己也愛喝兩口禦寒,卻最討厭有人辦差時飲酒誤事,此時見得那人醉模醉樣的,隻看了一眼,就厭惡地把頭轉開,看向另一個。
他先還沒怎麼在意,上下打量了一眼,見那人披頭散發,衣衫都被拉開了,腳下的靴子也給拉掉了一隻,實在有些不喜,正要叫左右把人帶走,忽然瞥到這人的臉,登時麵色大變,厲聲問道:“郭向北,你在此處做甚?”
已是連名帶姓地喊了起來。
郭向北莫名其妙被占人占了一回便宜,打了一架,還不知打的什麼,又打的是誰,此刻猛然見得父親一臉肅然站在對麵,驚得背後一涼,已經滿身是汗,腦子哪裡還能動,一時之間支支吾吾的,連話都說不全一句。
郭保吉萬沒想到鬨事的還有自己次子的份,心中震怒,斥責道:“你來此處不好生辦差,居然膽敢如此胡作為非!”
他在此處罵兒子,後頭跟著的從人一個都不敢說話,有管庫的不知兩人關係,卻也看出眼下不好插嘴。
一時之間,庫房裡頭安靜得可怕。
郭向北全不知發生了什麼,被教訓得難受極了,然則實在百口莫辯。
郭東娘也莫名得很,卻知道此時自己最好不要多話,無論說出什麼,又是個什麼結果,一旦自己站得出去,是要被人看笑話的,隻好轉頭看向裴繼安,盼他出來打個岔。
正尷尬間,眾人聽得外頭一陣腳步聲,回頭一看,卻是一行人押著數人進得門來,當先一個卻是謝處耘。
謝處耘上前幾步,見得郭保吉,先行了一禮,叫道:“監司!”
他叫完之後,左右看了一回,問後頭人道:“那偷潛進來的人何在?!”
話剛落音,就有人押了一個進來,著其跪在地上。
那跪著的人忙叫道:“是他,就是他!”
一麵說,一麵拿手指了邊上。
眾人循著他的指點看去,卻見一人麵上帶血,一臉醉意,被人單獨架開,還在掙紮著要脫身。
——正是宣縣衙門裡頭那一名吏員謝圖。
謝處耘吃了一驚,看著謝圖那一張臉,轉頭又看到站在邊上的是郭向北,而那郭向北嘴巴腫得同被狗啃了似的,衣裳半解,看起來十分可憐。
他好懸忍住笑,心中又是得意,又是幸災樂禍,隻當著外人的麵,尤其是郭保吉的麵,不好說什麼,便做一副十分詫異的模樣,問道:“你是不是看錯了?這是宣縣衙門裡頭的吏員謝圖!他眼下正管著物料采買之事,好端端的,如何要潛入庫房?”
郭向北聽得他給謝圖說話,已是氣得七竅生煙,怒道:“什麼‘好端端的’?!這人醉酒對我行不軌之事,還不快抓起來閹了了事!”
這一回倒是中氣十足,氣由丹田而發,罵得庫房裡人人都聽得清楚了。
眾人俱是憋笑不已。
先後兩批人進來,庫房裡早多了七八燈籠,湊在一處,映得當中人的臉同身形清晰可見。
那郭向北雖然身量不高,可寬腿粗手,一副虎背熊腰的模樣,年紀不大,下巴已經開始長胡須,因正在變聲,方才尖聲高叫時還沒什麼,眼下一回歸本音,就同鴨叫一般,十分粗噶。
又兼他的臉黑而粗糙,五官雖然不醜,湊在一處卻挺隨意的,眼下頂著這樣一張臉,說另一個男子對自己圖謀不軌,實在叫人難以相信。
郭東娘更是沒眼看。
她不敢去瞧父親郭保吉的臉。
弟弟丟了這樣大的人,打架也沒打贏的模樣,此時還嚷嚷得如此大聲,好似生怕外頭人不知道是郭家兒子被人意圖不軌一般。
被押上來的那一個先前已經被警告過,此時一聽得謝處耘質疑,又間郭向北幫著自己說話,立時就跟道:“是他,他管著物料采買,最近常同我們抱怨,說這庫房管得死,什麼都要一項一項核驗,許多東西都入不得庫,是以才要想了辦法來改賬……”